梁慧说:“还会有的……”
年轻时的野战部队林副队,心痛麻木地拥住了妻子,说:“我们不要了。”
但是梁慧瞒着他做了手脚,一年以后又怀孕了。这一次,她从发现了那枚幼小胚胎的存在开始就始终卧床保胎,连呼吸眨眼都极度小心翼翼。老天垂怜,十个月后,她平安顺利地得到了一个天使般漂亮娇嫩的孩子。
嘉者,美好。彦,品格。
给这个无比珍贵的孩子取名时,林维则斟酌良久,最后拟了这两个字。军校出身的他聪明绝顶心计深沉,从戎之后一路越级升迁,前途无量。然而对于自己的孩子,却不求出人头地,也不求建功立业,只愿他平安顺遂,在父亲撑起的这太平盛世里过得简单快活。
老友如柯震山,见他把孩子娇惯上天时,忍不住把七八岁时淘出花儿的柯明轩拉过来,痛心疾首地告诉林维则:“男孩子要摔打!否则绝不成器!”
林维则笑眯眯地举起时年四岁的林嘉彦,让这宝贝儿骑在自己脖子上:“大点儿了再说。”
这一“再说”,就等到了二十多年后。
自家单纯无辜的宝贝,与一个涉黑分子的全部交往记录放在他案头时,林上将绝少动了真怒,他甚至给了儿子一巴掌,那一声脆响之后最痛的是自己。然而这个傻透了的孩子还要眼含热泪苦苦相求:“他不是坏人,他只是误入歧途。他还这么年轻,您帮帮他……”
林上将冷静到几乎冷漠地回答这个鬼迷了心窍的儿子。
“国家法律会裁定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一句话出口,他看到了林嘉彦瞬间惨白的面色,第二天,接到了梁慧伴着巨大恐慌的电话。
他完全有机会在林嘉彦出境时拦下他,然而硬生生止住了这一不智举措。
让这个踩到了涉黑大案边缘的孩子暂时离开中国或许更好些。
林嘉彦在非洲吃苦受罪,又辗转至欧洲求学,进了公益组织,与另一个年轻人过从甚密。林上将万里之外从焦灼到心安,从几次想要把林嘉彦再抓回来,到颇为欣慰地打开儿子的成绩单。从电话、照片、视频里拼凑出来的孩子变得沉静斯文、端方有礼,他觉得有点儿陌生,然而又有点儿终于长大了的骄傲。另外,还有一些隐隐的妥协。
如果非要跟男人厮混在一起,身家清白履历优秀的季某人,勉强也算是配得上林嘉彦了。
林上将甚至考虑过是否要让梁慧以私人名义去一趟英国。
至于钱赢,他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人。
从林嘉彦在梧叶山以涉案绝密人物的身份被解救那一刻起,这桩枪械走私大案的侦破及公诉进展就一直在他的案头更新。在这桩大案里险些送了命的另一个关键人物柯明轩,更是让多年老友柯震山一夜之间现了老态,且愈加暴躁愤怒。
两人拍档十数年,都是头一次见了彼此无可奈何又隐忍难安的怒气。柯震山问:“连同那姓边的,一块儿解决了?”
林上将沉默良久,说:“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一个涉黑分子不过是草芥微末,然而他得要提防伤了那万里之外的宝贝。
他甚至不无自嘲的想:为人父母,谁拐走了自家孩子,谁便是握着了这世间最有价值的人质。
否则,他何必全程过问了那案子审理的始和终,在钱赢因为其父的上下钻营而轻判了八年之时,只是一声冷笑。而后又一直没松懈过对这个所谓“不是坏人”的囚徒的关注。直至钱赢的提前出狱申请几经辗转到了他的案头,他斟酌良久,那薄薄几页纸在手边搁置了整整一个月。
爱子昔日的泪眼与哀求一遍遍在眼前重演。
“他还那么年轻……”
最终一声长叹,原件奉还。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林嘉彦竟然还是要跟钱赢纠缠不清。当梁慧在电话里告诉他,自家这宝贝儿子拒绝了她对季昀的邀请时,林上将心里就咯噔一声。某种直觉告诉他,这个执拗的孩子,恐怕本质上根本没有改变。他立即遣人去调查钱赢出狱以后的动向,顺带翻出了钱家过往几十年的老底。
连篇累牍的黑历史堆砌出钱家发迹的全背景,归结到钱赢这里,林上将却不自觉地要从沙里披捡出金子。他一开始没注意到自己是在往好了找那年轻人的亮点,陡然意识到之后,只能无奈苦笑。
那些资料的最新动向里头,是一张林嘉彦前几日的笑脸,拍摄地点是旧宫入口处的监控记录,他侧头向着钱赢露出了个傲慢恣意的笑,眉眼间灵动飞扬。
那是他所熟悉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孩子真正开心时是什么样。
柯震山可以拿边以秋的案底和一条命来威胁柯明轩,要他必须服软结婚。
他却不得不要对自家那宠破天际的孩子妥协了。一世父子,便是这一世脱不开的记挂和成全。
林嘉彦最终走出那栋别墅之前,又去抱了抱父亲,他垂下脸埋在了那个多年来始终坚实稳定的胸膛里,闷闷地说了一句。
“我会不会给您惹事儿?”
林维则拍了拍已经长得挺拔高大的儿子,淡然笑道。
“你过得好,这世上就没别的事儿。”
林嘉彦咬紧了嘴唇,眼圈微微泛红,林上将又慢悠悠说了下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