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他封王之后的第三年里,先皇猝死。
秦王晋王二分天下,为空悬的皇位争得头破血流,最后彻底撕破了脸,其中一方率兵造反,将皇宫染得一片猩红。
当叛军提着滴血的长剑杀至门外时,他甚至没有逃跑,只面无表情的望着那上锁的房门,看着银亮的剑锋从缝隙中插进来,周围的下人发出恐惧的尖叫。
门锁崩断的那一刻,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扑倒在柔软的床铺间,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利器穿过肉体的声音,一下、两下……那是他第一回切身体会到死亡的滋味,窒息的、腥臭的、血的味道在他鼻端弥漫开来,湿黏滚烫的液体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熨帖在身上将他包裹,像一件厚重而密不透风的盔甲。胃里的酸液一阵翻涌,他却不敢张嘴,只死咬着牙关,双眼紧闭。
就算不想承认——可他的确在怕。
温热血液逐渐冷了,四肢愈发冰凉,身上的尸体很沉,挤压着内脏,让他喘不上气。
于是他勉励挪动着干瘦的手臂,从缝隙之中寻得一丝生机……每一口呼吸都是那般狼狈且绝望,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或许这一次,真的不会有人来救他了。
这场漫长的噩梦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将他从尸体堆里挖出来,抱在怀里。
那是一个不太柔软的怀抱,坚硬的胸甲抵着他的胳膊,丝丝凉意从中渗透过来,带着肃杀,他却莫名觉得安心。
仿佛这辈子就再没如此安心过。
……醒来后身上已被处理干净,他躺在干燥的床铺间,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药香,多少盖住了鼻腔内未散的腥气。
祁王极为缓慢的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偏过头去,去看那个跪在床边的人。
那人他认识,是杨家的小将军,曾在国宴上有遥遥的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时候离得太远,他只隐约看见一身银亮的轻甲,笔挺的脊背像一杆不屈的枪。
“你是……杨将军?”他扯着虚弱的嗓音轻轻开口,“杨将军快快请起吧,你是父皇亲自封的镇国将军,我……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祁王的话,他蜷起身,藏在棉被之下的手指微微握紧,用力到指节都开始发白。
杨将军站起身来,用手掌抚摸着他的脊背,衣衫很薄,以至于那掌心的温度清清楚楚的烙在皮肤之上,他打了个抖,心跳有一瞬间变快。
还想要更多……更多的……
欲望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生长,他松开握紧的拳头,转而抱住颤抖的肩膀,露出一副可怜姿态。
然后眼看着那人面露心疼,犹豫着上前,将他搂入怀中。
“殿下别怕……有臣在,再无人能够伤你。”
那人有些笨拙的摸着他的长发,在退去一身坚硬的甲胄之后,年轻将军的怀抱就显得柔软许多,祁王将脸埋在对方微微起伏的肩头,先前隐忍不发的恐惧终于决堤。
那是祁王生平第一次流泪,却不是因为死而复生。
而是他觉得若是自己死了,便再也遇不到这人。????
等发泄过后,他喝完对方亲自端上的米粥,靠在床头默默走神。
杨家的小将军陪在一旁,年轻俊美的脸在暖黄的烛光之下,少了几分肃杀的狠厉,多出一抹少年的稚气来,黑黝黝的瞳孔里缀着火光,满满都是他的影子。
原来被一个人如此注视的感觉这样美好,仿佛自己一人便是对方的天与地……祁王在心里默默想着,用发颤的声音开口道:“将军……皇兄他们都不在了,父皇也不在了,那这把龙椅……又是谁的?”
小将军似乎生怕吓着了他,声音都放轻些许,“自然是殿下的了。”
“那、那将军你会帮我吗……”
祁王看着那人忙不迭跪下,给出承诺,忍不住伸手搭上对方的肩膀。
“……我不要将军死,我要将军一直陪着我。”
我要你一生只能注视我一人,听命于我一人,服从我、属于我……
低头的小将军没能看到他眼中近乎赤裸的觊觎,只傻乎乎的点头同意。
他的脊背板的很直,一如他们初见那日,像一杆威风凛凛的枪。
这是属于他的东西了……祁王想着,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弯弯的嘴角上翘,透露出一股罕见的孩子气。
小将军本身就有一种吸引着他的特质。
或许是当时将他拉出地狱的那双手太过有力,又或许是那个怀抱过于温暖……他从他身上得到了很多从出生开始便不曾接触过的东西,那双专注的眼神也好,那个发誓效忠的人也罢,零零总总的拼凑在了一起,成为他弥足珍贵的“第一次”。
于是他任性的要求那人时刻陪同,半真半假的装出害怕的模样……早在第一次睁眼时,他就发现对方那身杀伐决断的钢筋铁骨下,包裹着一颗太过柔软的心——太容易被打动,至少对他如此。
登基那日,繁重宽大的龙袍披在身上,其重量让他有些许忐忑,可这一切都在看到那人时彻底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