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刚继位时便有传言说,此人慧极必伤,命中有一大劫,会因此毁掉整个教宗。
如今离那场风波已过一年多,而祭天也在这不见天日的水牢中呆满了整整一年,此时的他已经无法称之为“人”,肿胀不堪的四肢皮肉爆开,腥黄的脓水从中流出,五官中有仅剩一张嘴还能说话,他双目被剜、双耳被割,就连鼻子都被削去半个,藏在脏乱的白发中,惨不忍睹。
再意志坚定的人,到了这种境地也只有一心求死,少主很好的把握住了对方的心里,接过下属递来的长剑,用剑尖挑起那人的下巴,“说出破劫之法,本座就送你上路。”
祭天开裂的嘴角扯动了一下,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来,那人说得极慢,翻来覆去,他却仔细听着,一字不落的暗记于心。
最后,只见那粉雕玉琢的少年轻轻一笑,笑容里竟是有几分天真。他将手里剑锋逼近一寸,刺入对方溃烂的喉咙。
“代我……向父亲问好。”
风烛残年的老人终于解脱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丢掉被血污了的剑,慢条斯理的擦拭着一尘不染的指尖,“擎峰准备一下,我要去会会那人。”
名为擎峰的汉子从阴影中踏出一步,跪在这锦衣少年的足下,恭敬道:“少主若要除去那人,由属下来便是……”
“谁说我要除他了?”年幼的少主人微微一笑,“既然是我劫数,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十六年后的计划少个祭品,他是谢家的人,用他,再合适不过。”
擎峰低垂着头,撑在地上的膝盖有些发抖,狠狠吸了口四周阴冷腥臭的空气,才从那可怖的心悸中回过神来。
“还有这剑,麻烦帮本座丢了……”他漫不经心的说着,将擦完手指的锦帕丢在地上,一脚碾过,“沾了蝼蚁的血,太脏。”
是啊,太脏了。
明明他才是最不干净的那一个,像是开在腐尸烂肉中欣欣向荣的花,诱人的芳香里带着见血封喉的毒。
少主年幼早慧,母亲怕是在生下他后便化作后院的枯骨,父亲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为达成巅峰的武学,甚至觊觎起亲子的血肉,为此他不得不提前下手,在那人平时常服的丹药中抹上剧毒,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七窍流血的死在眼前,才算罢休。
受年龄限制,他的武学不算太精,却极为精通药理毒术,靠着少主的身份布置多年,以毒药控制了所有旧部,再以老教主的死拉开这一场清洗的帷幕……
手下人怕他惧他且恨他,却又不得不服从他,而他也打心底里享受着这扭曲的朝拜,只因为他棋高一着,让对方满盘皆输。
他的身体里留得是他那丧心病狂父亲的血,所以他们有一样毒的手段,和一样狠的心。
或许他们也会沦落同一个下场,被背叛、被抹杀,尸骨无存……年幼的少主漫不经心的想着,把玩着茅草房里粗糙滥制的茶杯,直到一只信鸽听在窗前。
他抬头看了一眼,起身拍了拍打满了补丁的衣袍,走出门去……
不远处的山坡脚下,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年浑身污泥的倒在草丛里,不省人事。????
——那是他们的初见,他带着好奇、试探和不良的居心,将昏迷不醒的谢少爷扶起,带回事先布置好的住处。
茅草铺垫的床铺还算柔软,他轻松抱起要略高自己一个头的少年,特别注意到那只摔断了的腿。拿来小刀划破腿上的布料,又用湿毛巾擦干伤口处的污迹,他熟练的为期正骨、包扎……等厚厚的竹板裹紧了腿骨,他这才抬头,发现对方额前全是冷汗。
那少爷不知何时醒了,一双眼茫茫然望着他,见他抬头,用力眨了眨眼。
是害怕吗?
不等他开口装模作样的安慰几句,却见对方突然笑了,有些缺失血色的嘴唇微微弯起,露出一口灿白的牙。
“你长得可真好看……”
小少爷眨巴着一双黑亮的眼,目光里是纯粹的欣赏,不掺杂丝毫别的东西,仿佛一块剔透而无暇的宝石,他只看了一眼,便有将其收藏的心。
可祭天生前的血咒历历在目,他不甘如那人所说般应劫而死,执意布下这一死棋。
……可就算如此,一颗在腐朽的污泥中跳动的心,也难免会向往干净明亮的东西——那个被家人捧在掌心里的小少爷便是如此。
他会毫无防备的喝下自己下了引子的药,也会因为其中苦涩而皱起眉眼,可只要自己稍稍一哄,又会很快展露笑颜——他从不吝啬情绪,喜怒哀乐都明白写在脸上,一望见底。
这种天真叫人又爱又恨——少主在心中嘲弄着那人的愚昧和单纯,同时又控制不住的被其吸引。这是他自打懂事以来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时光,在这里,没有兵不见血的阴谋诡计,也没有无气无味入骨的剧毒,他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对面前这个白纸一般的少年倾诉任何东西,不论真假,都会得来那人安慰的拥抱,又或是更深的、更诱人的……
他打住了越飘越远的思绪,低下头,看着碗中墨黑的药汁。
这是最后一剂了,只要服下它,其中蛊毒便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渗入血肉,十四年后,谢家的少爷便会成为他们成功必须的祭品,除非——
除非他如预言一般,放弃一切。
那时候的他,又会怎么做?
心里隐隐泛起些许不安,少主端药的手轻轻颤抖了下,荡起一片涟漪。
恰逢此时已经恢复却还在装病的谢少爷拖着缠了竹板的脚,一瘸一拐的推开了门,见他呆呆在院中站着,开口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