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松只答了一个字,“好。”
简阳想冲上前抱他一下,再闻一闻他身上沉稳的冷香,但又不敢,踌躇了片刻,狠下心,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被一声讥诮勾住了。
“闯了祸就想走,你玩我?”
这个黄昏极其安静,甚至能够听见空调送风的声音。他是不是出现幻觉了?那听起来像是一句挽留。简阳浑身颤抖起来,鸡皮疙瘩顺着背脊上行。
他转过头,张景松没有再看窗外,而是盯着他,表情在逆光下复杂深邃。
简阳马上扔掉双肩包,三两步折返,在男人脚边跪下,展开胳膊,拦腰抱住他。
“我不想走,张叔!我想留在你身边,给你当儿子!”
张景松想起他的酒后之语,半眯着眼,挑起他的下巴,“还想操我?”
简阳眸光闪动,见他脸色平静,嗯的一声,承认了。
两人在夕阳中对视,黑乎乎的剪影连成一体。简阳毫不避讳张景松的视线,眼里流露出一种坦率的热望,一种痴迷的执着,落日熔金映在他眼底,烧得发烫。张景松不得不相信,他错了,之前他太过大意,没有把简阳的告白当回事,以为那只是一时半会的迷恋。
“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孩。”简阳就像一个无序粒子,超光速迁跃进他的生命,突如其来,横冲直撞,把世界搅乱。
“讨厌的奇怪吗?”简阳小心翼翼地问。
张景松避开正面回答,“小阳,你不要误会,我爸去世跟你没有关系。”事情发生时,张老爷子在楼上包厢里陪客,根本不知道,他太高兴,禁不住诱惑,喝了点小酒,引发中风,楼下打起来的时候,人已经处于弥留状态。或许是因为,他得偿所愿,失去了求生的意念,虽然送医及时,还是去了。
简阳安慰他,“张叔,你不要难过。”
张景松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情,“问题就在于,我一点也不难过。在殡仪馆,念悼词的时候,我哭了,可是我觉得,我只是在做戏,扮一个大家心目中的孝子,而且演技很糟,我拼命回想小时候,才挤出几滴眼泪,其实我的心里没有一点悲伤的影子,倒是很轻松,好像终于解脱了。小阳,他是我爸爸呀,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坏人?”
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因为太过阴暗,他跟谁都没敢说。似乎在五年前,父亲拿撑衣杆把他打得遍体鳞伤的那个时候,他们之间的纽带就已经断掉了,接下来五年的冷战,又将过去的情谊全部磨平、磨干净了,一点都不剩。
“张叔,假如我爸爸现在去世,我也不会流眼泪,那么,我是坏人吗?”
张景松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与一个晚他两个时代出生的小年轻产生共鸣。他笑了,拧简阳的鼻尖,“喝醉的你,很坏。”他相当于是被迫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出柜了。
晚霞在男人脸上洒下灿烂的色彩,简阳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定,仍然不敢过于放肆,信誓旦旦保证,“以后再不喝了……”
第14章
晚上简阳自告奋勇下厨,张景松对他的手艺并不放心,但他确实累了,也做一回大爷,饭来张口。他怕自己看在眼里又要忍不住指挥,索性不进厨房,去洗了个澡,换上居家服。
床铺平整,但张景松仍然注意到有人睡过,枕头从左侧移到了中间。他去到隔壁卧室,单人床上缺乏人气,被一层细细的积灰覆盖。他发现了简阳的秘密。
晚餐安排得还不错,三菜一汤,水平及格。简阳得到表扬,眉飞色舞,“我妈打牌就顾不上我,我初中就开始自己做饭了。”
吃完饭,张景松来到简阳的房间,把铺盖收起来。
简阳正在洗碗,发现不对劲,没来得及擦手就跑进来,满脸惊慌,“张叔,你还是要赶我走?”
张景松说,“摆着占地方,你又不睡。”
“我……”简阳刚要说我睡,想明白他的意思,腼腆的一笑,“张叔你发现了?那我以后,是不是都可以跟你一起睡了?”
“我睡觉踢人,把你一脚踢下地,怕不怕?”张景松吓唬他。
“我抱着你睡,就不会被踢下地了。”简阳说着,真在裤子上擦擦手,过来抱住他,鼻子埋在他颈间,拱着、嗅着。男人身上的气息仍然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令人沉醉。
张景松感觉痒痒,挣脱出来。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后颈窝这样敏感。折叠床被收起,堆放在阳台角落,书房恢复原状,摇篮吊灯重新照着绘图桌。
张景松指着通往他房间的玻璃推门,“那天晚上,你就猫在这?”
简阳不好意思,憨笑着挠头。
“死小子,偷窥我。”还好那晚刘以亨犯懒没来,不然让他看见gv现场了。
“就一回、一回……”
时间还早,张景松处理最近落下的工作,很快到了深夜。卧室里,简阳侧躺在床上翻看手机,见他进来,轱辘一下坐直身体,略带紧张,手足无措的样子。
妈的,其实张景松心跳也有些参差不齐。父亲下葬的那天,唐瑞向他提过,没想到会给他造成这么大的冲击,很过意不去,看是不是把简阳送回老家算了?张景松就要点头,但想起少年望着他热忱坦率的神情,他犹豫了,最终说再看吧。简阳令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他现在想起来依然气愤。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无回旋余地。张景松想给对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他决定,如果再见到简阳,他仍然无法原谅对方的所作所为,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唐瑞去处理,但是今天傍晚,少年黯然离去的那一刻,心中的暗涌使他明白,他们注定会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