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及到他的目光,时光瑞心里先是一慌,继而脑海中迅速闪现出无数昏迷前的记忆碎片,才蓦地反应过来,将最后的记忆与现在的处境链接起来。慌乱与担忧像井水一样奔涌上来,却又隐隐带着点细碎的幻想与期冀。
时光瑞眼睛干涩的回望着陈章,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突然觉得嘴唇也痛得厉害,喉咙里一个音调也发不出来。
“要喝水吗?”陈章端起一杯水轻轻递到他唇间,蹭着他干裂的唇瓣。
时光瑞顺着水杯的碰触张开嘴,清水入喉,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喉咙早已耐不住干渴,几乎都要烧起来了,火辣辣的痛。他一边迫不及待地咽下唇边源源不断的温水,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陈章的脸看。
陈章垂着眼眸,面无表情的举着杯子给时光瑞喂水。
清澈透明的液体慢慢消失在时光瑞干裂的唇间,有了水的湿润,他觉得身体舒服许多,心中也多了几分勇气,他看着陈章冷峻的侧颜,抿了抿春,张开口叫道:
“陈章……”
他的声音沙哑难听,喉咙里似乎有无数锈钝的微小齿轮勾连在一起,随着他的声音艰难转动,又痛又痒。
陈章放下空掉的杯子,橘黄色的霞光透过窗子漫了进来,将透明的玻璃杯侵染成深深浅浅的暖色调。
他站起身来,身姿笔直,眼眸深黑,他正对着床上的时光瑞,声音认真而沉重:
“对不起,时教授,把您害成这样,是我的错,我向您道歉。”
他坚定地迎着时光瑞的目光,毫无退避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说:
“时教授,您以前在课上曾经教过我们,无论做了什么,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天底下从来都只有竹篮打水一场空,却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如今,我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无可挽回的事,就绝不会推卸责任,您再怎么恨我也是应该的,现在就算您想亲手杀了我,我陈章也认了。”
时光瑞静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痛的厉害,当他听到陈章说出“代价”这两个字,心脏一瞬间痛的几近濒死的绝望。然而,他脑海中却在不停的划过万千思绪,强迫他冷静下来。最终,他看着陈章坚定的眼神,忽然觉得身体的痛楚消失了,全部被替换成一种刺骨的冷冽。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空寂的心中回荡:
“跟我交往吧。”
房间里寂静的吓人,连心跳声都没有。
似乎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听见陈章说:
“好。”
48、
陈章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去想些什么,他的脑子里现在是一片沉重的空白。守了时光瑞一个下午,他在心里早已猜测了无数的可能,做出了无数个决定。然而当听到时教授所提出的要求时,尽管早就有所预料,但他还是沉默了,内心的沉重与压抑一瞬间覆没了全身,他闭上眼睛,许久才说出了那个“好”字。
陈章能明确感觉地到时光瑞对他所表达出的善意与接纳。可这却更让他为难尴尬。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杀人犯,却被处罚守护死者的坟墓,不得不忍受着墓碑上遗像的微笑,愧疚悔恨又烦躁。
他真的对同性喜欢不起来,即使那天已经做过了,即使在那些奇怪的梦里他也并不反感,但是欲望和感情是两回事儿,他永远也做不到跟时教授像是正常恋人一样的相处。
陈章虽然没有跟人交往过,但也懂得两情相悦的道理,他对时教授只有简单陌生的师生之情,甚至时光瑞在他心中,一直是处于长辈的地位。忽然得知时教授心悦于他,忽然对时教授做出那样的事情,忽然成为时教授的恋人,他无所适从,手足无措,茫然地想不顾一切的退缩。
夜晚,陈章躺在病房陪护的床上,心口堵塞着重重难言的情绪,睡得很不安稳。
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层层叠叠的破碎影像,快的让人来不及看清。他朦朦胧胧中看到了宋宇辰,看到他穿着一身庄重的纯黑色西装,一条深红色领带在领口束得紧紧的,打扮的比时教授还要严肃刻板,不经意间竟似有几分煞气泻出。然而他一双大眼睛依然纯净清澈,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表情急迫又欢欣,似乎着急着要对自己说些什么,然而他刚张开口,话音还未传到陈章耳中,一个黑色的身影便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强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拖走了。
陈章疑惑的看着这一切,转身却又看到了孟霄云。孟霄云正穿着球服奔跑在球场上,手上自如的拍击着一颗橙色的篮球,额头上落下汗水,脸上洋溢着阳光的灿烂笑容。孟霄云也看到了他,他冲陈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勾手一个完美的弧线,篮球重重地砸入球筐。
“快来啊!”孟霄云在对他喊。
陈章愣愣的看着他的笑容,似是受了蛊惑,一步一步往那边球场的方向走去,他猛然发现原来自己也穿着与孟霄云同款的篮球服,然而等他再抬头看去,球场已经消失,只剩下孟霄云的微笑的面孔。
“陈章,我们在一起好吗?”
陈章,我们在一起好吗?
孟霄云分明没有开口,他磁性的嗓音却不停的在陈章耳边回响。
不!他脑海中条件反射似的炸出一个字。再定睛细看,孟霄云的身影已经模糊了,黑暗中唯余一个淡淡的高大身影,陈章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却抓了一片空。
他踉跄一下,身体便被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回头去看,那双手的主人竟然是韩冬野。他面上一片清冷淡然,正深深的凝视着自己。
韩冬野见他睁大眼睛看过来,面色突然带了点不明显的紧张,见陈章已经站稳,便立即放开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眸沉静,嘴唇抿的很紧。
陈章一看到他,脑海里便自动清空了之前看到的一切,他好奇的望着韩冬野,问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
韩冬野依然深深的凝视着他,却没有回答,他摇摇头,主动后退了两步,离陈章远了一点,依然沉默的望着他,嘴唇却抿的越发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