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提着糕点盒,我不自觉放轻脚步进到屋里,将点心放到桌上。见段涅卧在窗边的那张矮塌上,窗半开着,正好能瞧见满院残败的春色。
他身上盖着一件蓝底绣清波纹的大氅,应是不会着凉,但我嫌天气太潮,他这身子冷了潮了都不好,便走过去关窗。
缀在枝头的粉白花簇被暴雨打落,飘零辗转,和进泥里,颜色不复。
本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却因为一场突如起来的暴雨骨肉相融,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起来。
我多看了一眼,合上窗时,发现榻上的人已经醒了。
“皇兄春睡方醒可要吃点东西?我刚去狱城见了康老,回来时见路边点心瞧着可人,便买了几笼。”我走到桌边,掀开盒盖,笑道,“还热腾着呢。”
段涅披衣而起,缓缓走到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就这么会儿相处还算自然,谁都很识相的没提那晚的事。
“你抓到他了。”段涅面上不见惊愕,可能康国鑫的落网他早有预料。
不过,这老头儿读书做学问讲大道理可以,玩阴谋诡计倒确实差了点。
“是申禄抓到的,怎么说他也算你我的老师,我与你说一声,也好叫你知道他怎么死的。”
康国鑫满腹经纶,又辩才无碍,这样的人自然受人尊敬,段涅来回折腾了三个月才求回来的幕僚,叫他一声老师也是当之无愧的。
可惜他看重段涅,却看不上我,不然怎么也能在藤岭弄个享清福的官位做做。
“你打算让他怎么死?”
“谋逆之罪,勾结乱党意图弑君,本该刑至车裂,但念在旧识一场……”我回忆起先前与老头子的那场谈话。
他说段樱入宫一事,都是他一手策划,段涅不仅不知道,事后知道了还大发雷霆,骂他老糊涂了。
他潇洒道:“我与虎谋皮,死了也是活该,但你不要冤枉了他人。凤王是你唯一的兄长了,你以后好好待他!”
段樱这个主意的确烂到极致,段涅发火也属正常,却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被他的洒脱弄得有些好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快死了,所以便将什么罪都往身上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宁可相信他要害你,也不愿相信他毫不知情吗?”
我一噎,说不出话来。情感上我是愿意相信他的,但理智不允许,理智让我无法停止猜疑。
齐方朔说得对,为王者,必须为大局找想,断情绝爱。其实就是除了自己谁也不能相信谁也不能放在心上吧。
“……念在旧识一场,赐鸩酒一杯。”我顿了一会儿才将话说完。
段涅闭了闭眼:“那我呢?几时死?”
我抿着唇,不想与他说这些,顾左言他,将手边的糕点盒推向对方道:“尝尝看这梅花糕,手艺不输御厨,还挺好吃的。”
段涅瞥了眼收回目光:“拿走,我不爱吃这些。”
我心中一动,竟有几分自作多情地觉得当年在他那里吃到的梅花糕都是他专门为我准备的。
这是毫无根据的揣测,而且很荒谬。
“皇兄真的不要吃吗?”我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想要从他眉宇间搜刮到哪怕一小撮线索。
“你在里面下了毒?”他问得半真半假,令人着恼。
“不吃就算了。”我心下一叹,垂下眼扣上盖子,将自己刚才那些天马行空、不知所谓的幻想统统扫出脑际。
果然是太荒唐了,段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
第19章
康国鑫死了,死的很痛快。刑官来报时,我正在吃饭,听到他的死讯,瞬间连饭也吃不下了。
满桌山珍海味,变得如同嚼蜡。
我觉得自己也挺矫情的,明明讨厌对方,也知道一直被对方讨厌,小时候就老是与他作对,现在死了,还是死在我手上,不觉痛快就算了,竟还要为他感到惋惜悲痛。
做给谁看?段涅吗?他现在都要恨死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