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不知还要穿几次这衣服。希望段辛活得比我久,不要让我再穿第五次。
诸侯宴驾,我本不该为其守灵,但段涅是我哥哥,大夏又是我说了算,倒也没人有异议。
停棺三日,到第三天,要钉棺了。
刘福忐忑地寻求我的意见,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到段涅的梓宫旁,最后看了他一眼。
棺壁上用金钉钉着黑白交错的丝绸,他穿着一身尊贵的朝服,神情十分安详。
抚摸着段涅冰冷的脸庞,贪恋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只是睡着了,很快就会醒过来。但是他的胸膛已经不会起伏,肌肤也已失去温度,我知道他不可能再醒了。
从他腰间取下碧虹灵珠,算作最后的念想,一咬牙,我转身对刘福道:“钉吧!”
帝王之棺四重,诸侯三重,外套椁两重。
一重重,从里到外,棺盖被逐一钉上,每层都严丝合缝。每嵌入一枚钉子,钉棺的宫人都要大声念一句悼词,赞颂凤王生前的功绩。
钉棺后,便是安葬了。齐方朔等人希望凤王棺椁能运回尚地安葬,都被我驳回了。
我说我要将段涅葬在贺山之巅,葬在皇陵中,我的陵寝里。他们大惊失色,纷纷觉得我疯了。
一个诸侯,就算是天子的兄长,兄弟情深,如何能葬在帝王的左侧?
可是没有人能劝动我,段涅已死,这世上再没人能撼动我的意志。
齐方朔冷着脸拂袖而去,走前斥我荒唐,问我要将段涅置于何地。
我一直是将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从来都是。
就算此举为天下人非议如何?不容又如何?大夏的天子是我,主宰也是我,谁敢不服?
段涅终究葬进了皇陵,就在正对九侯塔的方位。
下葬那日,他的棺椁被放进宽敞的灵车中,由五匹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拉着运往贺山。我就坐在一旁,扶着他的棺椁。
马车四角悬着铜铃,正中挂着朵白色的丧花,前后共百人举着幡旗、伞盖,手持各种纸扎、明器,缓缓往贺山而行。
齐方朔等人骑着马护在周侧,各个神情肃然。
一场朝觐,就这么成了段涅与诸侯的诀别。
长长的送葬队伍,仿佛每个人都在哭泣,只有我没哭。
自段涅死的那刻起,我再也没哭过。
哀莫大于心死,大抵如此吧。
第28章
段涅头七后,诸侯们陆续都走了,只留下申禄和一些尚地的官员。凤王无嗣,这爵位的传承还需要我再定夺。
齐方朔走时风雪很大,北风卷着雪粒,吹得人脸上发麻,我与他就这么站在城门口道别。其实我本可以不来送他的,但皇宫里太冷了,我想出来走走。
“你出生第二年,我来藤岭朝觐,当时你总是依偎在段涅身旁,对他很是眷恋。我继承爵位回燕地后,时常担心他一个人,看到你才终于放下心来。他在这宫里能有个人陪伴,好歹不那么寂寞了。”说完这话,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狂风猎猎,雪白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
我不知道齐方朔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这位燕地的侯爷总是话语简练,显得很沉默,但有一点他说的没错——在这宫里孤身一人,真的很寂寞。
“陛下……”申禄担心地注视着我,欲言又止。
我望了望天,又望了望远处高耸的九侯塔,对他说:“陪寡人去趟九侯塔吧,那里能看到贺山。”
申禄嘴唇蠕动了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与我一同前往九侯塔。
九侯塔里供奉着与太祖一同打江山的九位开朝元老,是大夏九块封地最初的主人。因为不设禁的关系,那里游人众多,塔前香烟袅袅,俨然成了一处百姓热衷的祈福之地。
平时的确是不设禁,但我是天子,为防有人冲撞了我,我和申禄到的时候,塔和塔的四周还是清了场。
以前我经常到这里来,因为这里是藤岭最高的地方,登上九侯塔的第九层,就能看到远处辽阔的天地山川。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登上九侯塔,是为了能看到贺山,看到皇陵,看到段涅的埋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