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玫雨不是,但她很愿意下这个台阶:“对啊,我也不愿意跟他们闹,上次他们叫我学狗叫,我叫了好几声他们都不让我过关。”
两人哈哈大笑。
海风带着潮气和一点点凉,方玫雨穿得稀少,海风强劲时,她微微发抖。容鹤自诩绅士,没法对女士受冻无动于衷。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给方玫雨披在肩膀。方玫雨本来不肯,可外套带着容鹤的体温和味道,有种奇怪的效果,叫她一挨着,语气便没那么坚决。
“好吧,”几番推让,方玫雨穿上了容鹤的外套,“谢谢你。”
以及,感谢灯光那么远,没叫你看清我脸红了。
他们并肩站在海边,有时海浪拍得近了,恰恰能抵达鞋子前端。容鹤两手插进口袋,用皮鞋在脚底刨出一个坑,海浪拍过来,把坑填上,他马上又刨一个。方玫雨低头看着他刨,忍不住帮他的忙,用自己的尖头高跟鞋戳出一个很深很深的坑。
海浪拍打,坑只填了一半,容鹤对她笑了起来。
她也笑,问容鹤:“你不回去跳舞吗?”
“不去。”容鹤耸肩,“我没有舞伴。”
“好巧,”方玫雨失落地说,“我也没有。”
“可是我看到很多人邀请你跳舞。”容鹤道。
“我不能跟他们跳。”
“为什么?”
方玫雨没有回答。
容鹤顿了顿:“你只能跟谢林跳舞吗?”
方玫雨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
“因为他……”方玫雨答得很快,可是答案还没说完,她就改了口,“因为我就是只能跟他跳啊。”
“一个女人一辈子可以跟很多人跳舞,她不是只能跟自己的父亲、男朋友、丈夫跳舞,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跟任何人跳舞。这件事没人可以干涉,也没有任何规定。”容鹤说。
“这是你的想法,”方玫雨黯然道,“你是个男人。”
“这是每个人都应该有的想法,也是正确的想法。”容鹤轻笑,语气却很严肃,“清朝已经灭亡那么多年了,谁要是还拿那套东西来束缚你,谁就是不怀好意。”
“你不懂,我爸爸他……”
“你打算一辈子照你爸爸所说的活着吗?”容鹤问,“你要做的是你想做的事,而不是别人叫你做的事。当你爸爸让你做什么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方玫雨猛地抬起头,她目光迷惑,嘴上却还在抵抗:“我爸爸不会害我!”
“但他也许不够懂你。”容鹤一针见血地说。
“你就懂我吗?”方玫雨讥笑。
容鹤摇摇头:“最懂你的人是你自己,至于我,以前,以后,可能都不懂,我只知道你现在这一刻要什么。”
“你需要一个舞伴。”容鹤弯下腰,仿佛英国贵族舞会上那些彬彬有礼的绅士,对方玫雨做了个优雅的邀请动作,“可以陪我跳支舞吗,小姐?”
方玫雨忍不住笑了出来。
“三少,你真是……”方玫雨无奈地把手放在他掌中,“好吧,这是我的荣幸。”
远处的舞曲飘到这里已经模糊不清,方玫雨踢掉高跟鞋,与容鹤跳起改良过的华尔兹。没有音乐,容鹤用嗓子轻轻地哼。方玫雨发现他在骗自己,他不是破锣嗓子,相反,他的声音低沉性感,和着海浪与夜风,令人沉醉。方玫雨在他的引导下踩着沙子,在海滩上跌跌撞撞,跳一曲令她铭记终生的华尔兹。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夜晚,她闭上眼睛,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容鹤动人的哼唱,还有他的呼吸,他的温度。
远处,谢林起身眺望。
似乎容鹤对方小姐展现了惊人的善意。
——希望不是他想多了。
晚上回房间,容鹤像仓鼠似的不睡觉,抱着几袋子点心咔嚓咔嚓啃了半宿,第二天就犯了胃病。
以前容鹤也犯过胃病,但这次发病突然,来势汹汹,容鹤上吐下泻,什么都吃不进去,胃无时无刻不在疼,疼得他脸色煞白,嘴唇发紫,整个人支离憔悴,哪还有点前夜里容光焕发的样子。
谢林气得要命,觉得他是自己作的。哪有人在吃饱了的情况下又回房间暴饮暴食?何况吃点好的也就罢了,就那点破点心,他吃得津津有味,仿佛谢林亏了他嘴似的。谢林真想狠狠心让他自生自灭算了,可容鹤疼起来直往他怀里钻,小小声喊他的名字,谢林一听就心软了,再怎么狠心都没法丢下他不管。
容鹤肠胃不好,偏偏还贪吃,胃病是常犯的。在一起这么多年,谢林早就知道该如何处理。他随身带着胃药,用温开水哄容鹤服下。容鹤病中又听话又不听话,你要帮他揉揉,他肯叫你碰,你要他吃药,他就烦得很,觉得吃了也是要吐,不如不吃。谢林把人搂在怀里,叫他靠在自己胸口,像哄孩子似的极有耐心地哄,哄了好久,哄得他觉得自己以后有个儿子都未必有此等耐心,容鹤突然舌头一卷,把他掌心的那颗小药丸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