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想,果然是旁观者清,自己能站在此处侃侃而谈,真遇到莫姜时,不是也一样看不透麽……
这番话说得小川也有些晃神,陆绍棋趁机探了小川的脉搏,脸色略略一变,终究叹气道,“你也忒不爱惜自己身子,这般糟践,便是正常人也禁受不住。”他又摸了摸小川的额头,触手是一阵冰凉的,再仔细看了看他惨白的脸,以及眼窝下隐约透出的淤青色,心里便明白三分,“你说老实话,夜里能睡几个时辰?”
小川在陆绍棋面前不敢敷衍,也知道敷衍不得,只做平淡无几的口气道:“也没什麽大不了,睡到夜里便浑身烫得难受,坐起来咳几回,反反复复地,合上眼睛总归不舒服。”
陆绍棋把他的腕子攥紧了,严厉目光逼视他:“这段时间你竟是夜夜高烧咳血?皇兄身边的医官他妈的都是饭桶吗?连一个烧得稀里糊涂的人也看不出来?”
小川闻言却不以为意地笑了,抽回手臂讥讽道:“我同他在一块时,你以为还能留着医官在旁边观赏不成?”
後世史家,若有仗义执言者,定要赐他一个“以色侍君”的四字匾额。
以色侍君,能得几时好?
他本就不巴望着什麽万古流芳,青史美名,那是拿来骗骗自己,骗骗後人的东西罢了。
年年雪满长安古道的时候,有一个人能想起他来,也就够了。
陆绍棋被小川这话给噎住,一时也说不出什麽分辩的词儿来,倒是小川慢慢把头发拂到脑後,双手将衣领合拢道:“如果让你回到长安,你最想做的是什麽?”
他问得突兀,问得巧言善辩的陆绍棋也怔住。
见陆绍棋不回答,小川微微一笑,撑起身子,他的眼眸里忽然涌现出一股极浓烈的向往,小川平时的一颦一笑都是极淡的,跟他的整个人一样脆薄无色彩,眼中极少时候能容纳这般鲜妍明媚的颜色,所以陆绍棋定定地瞧着他,简直快被这样罕见的美丽给灼伤眼睛,更顾不得回答了。
他的皇兄平日里是如何面对这双眼睛的?他的皇兄怎麽可能不在乎这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希望与绝望?
“大概会四处看看吧!”陆绍棋淡淡一笑,“只不过再也不想见到从前那些故人,粗茶淡饭,隐姓埋名,过一番热闹的市井生活。”
长安是带给他无限伤痛的地方,也是他殒身不恤也要返回的故乡。也许这是矛盾的,谁知道呢?人总是向往着埋骨在自己的根系处的,哪怕这根系是他一切痛苦的源泉。
小川点点头,“在那样的日子里,你难道不会想起他?”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莫姜。
陆绍棋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当然会想起──”他的声音夹杂一点讥诮,神态平静,“而且会夜以继日地,不断地想起他……这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也必将随着我的死去而烟消云散。”
小川的眼神飘渺起来,嘴唇动了动,似乎花费很大的心思在领略陆绍棋话中的含义,良久、良久,他凄冷地笑了,“何如盛年去,欢爱永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