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音微顿,又道:“她老人家说,无论姑娘对她怎样,要是有人对姑娘无礼,她老人家还是不能坐视,所以…她老人家就代姑娘把这姓陈的鼻子和耳朵割下来交给姑娘。”
双手一伸,笔直地交到洪凌波面前。杨孤鸿心中暗惊:“这赤练仙子李莫愁当真是神出鬼没,我半点没有看到她的影子,但此间发生之事,她却都了如指掌。”洪凌波呆呆地望着这一方血绢,心中但觉百党交集,思潮翻涌…***
红裳少女一个叫小玲,一个叫小琼,小玲等了半晌,见她仍不伸手来接,秋波一转,缓缓垂下腰来,将这一方素绢,放到地上,轻叹一声,接着又道:“姑娘不接,我只得将它放在这里,反正只要姑娘知道,祖姑她老人家对姑娘还是那么关心就好了。”
小琼目光一垂,接道:“祖姑还叫我们告诉姑娘,姑娘若是想我她老人家报仇,她老人家一定会让姑娘称心如意的,今天晚上,她老人家就在昨天晚上的厅堂里等候姑娘…”
她眼眶似乎微微一红,方自接道:“她老人家还说,请这位杨相公也和姑娘一起去。”小玲轻叹一声,接道:“到时候我们两人也会在那里等着姑娘的,我两人和姑娘从小在一起,承蒙姑娘看得起,没有把我们看成下人,我两人也一直感激得很,常常想以后一定要报答姑娘,可是…”
她语声微顿,日光一垂:“可是今天晚上,我两人再见姑娘之面的时候,却已是姑娘的仇人,姑娘若要对祖姑老人家怎样,那么就请姑娘也一样地对我们。”
她幽幽长叹一声,又说道:“我们不像姑娘一样的博学多才,我们都笨得很,可是我们却也听说过一句活,那就是:”
人若以国土待我,我便以国土对人。‘这句话我不知说得对不对,但意思我却是懂的。“小琼目光一直垂向地面,此刻她眼眶仿佛更红了,幽幽地叹道:”我们不管祖师父为人怎样,但她老人家一直对我们很好,就像她老人家一直对姑娘很好一样。
“这两人一句连着一句,只听得洪凌波心中更觉辛酸苦辣、五味俱全。她垂首无言,愣了半晌,明眸之中又已隐泛泪珠。杨孤鸿目光动处,双眉微皱,像是想说什么,却又终于忍住。
只见洪凌波垂首良久,截断了她的诸,冷冷道:“我们知道姑娘的心意,当然我们不能勉强,可是我也听说,古人有割袍断义、划地绝交的故事…”
她话声倏然中止,手腕一伸一缩,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剑,左于紧捏衣角,右手一划,只听“嘶”的一声,那件红裳衣袂,便被利剑一分为二。
她暗中一咬银牙,接着道:“从此姑娘不要再认得我,我也不再认得姑娘了。”玉掌一挥,短剑脱手飞出,斜斜地插在地上,外地一声,剑身齐没入地,她表面虽强,心中却不禁心酸,两滴泪珠,夺眶而出,抬头望处,洪凌波亦已忍不住流下泪来。
两人泪眼相对,杨孤鸿暗叹一声,转过面去,他无法谅解,造化为何如此弄人,让世人有如此多悲惨之事。
看台之上的武林豪士,见了这等场面,个个心中不禁惊疑交集,但其中真相,却无一人知道,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无法伸手来管此事,有的人只得转身走了,有的人虽还留在当地,但却无一人插口多事的。
一直垂首而立的小琼,此刻又自长叹一声,缓缓说道“事已至此,我也再无话说、我想姑娘总比我们聪明得多,会选择一条该走的略,可是…”
她话声一顿,突然走向杨孤鸿,说道:“杨相公,你是聪明人,我想问问你一句话,不知你可愿意听?”杨孤鸿微微一愣,沉吟道:“且请说出。”
小琼缓缓道:“生育之苦,固是为人子女者必报之恩,但养育之恩,难道就不是大恩么,难道就可以不报么?”
杨孤鸿又自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却见这两个少女已一起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本来站在一旁的红裳少女,个个对望儿眼,亦自默然跟在她们身后,垂首走去。
洪凌波垂首而立,一时之间,心中是恨是怨,是恩是仇,她自己也分辨不清,良久良久,她方自抬起头来,四侧却已别无人影,看台上的武林群豪,此时也都走得干干净净,只有杨孤鸿仍然无言的站在她身旁,就连那素来多事的麻烦头陀麻烦头陀,此刻都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阳光仍然灿烂,仍然将地上的尖刀,映得闪闪生光,她缓缓地俯下身,缓缓地拔起那柄插在地上的短剑,和自己手中的一柄短剑,放在一起,一阵风吹来,她竟似乎觉得有些凉意,于是她转身面向杨孤鸿,怔了许久,终于“哇”的一声,扑在他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她只觉得此时所能依靠的,只有这宽阔而坚实的胸膛,她感觉到他的一双臂膀,紧紧地环抱住了自己的肩膀。一丝温暖的感觉悄悄从她心中升起,她勉强止住哭声,抽泣着道:“我该怎么办呢?孤鸿,我该怎么办呢?”
杨孤鸿垂下目光,她如云的秀发正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起伏着,就像是平静的湖泊中温柔的波浪似的。
他抬起头,轻轻的抚摸着这温柔的波浪,天地间的一切,此刻都像是已静止了下来,他感觉得出她心跳的声音,但却也似乎那么遥远。
强忍着的抽泣,又化成放声的痛哭。郁积着的悲哀,也随着这放声的痛哭,而得到了宣泄。但是杨孤鸿的心情,却更加沉重了起来,他暗问自己:“我该怎么做呢?
生育之苦,养育之难…唉,我既该让她报父母之仇,却也该让她报养育之恩呀!”他无法回答自己,他更无法回答洪凌波。终于,他做下了个决定,于是他轻拍着她的肩膀,出声道:“我们走吧。”
洪凌波服从地抬起头,默默地随着他,往外面走去,他们谁也不愿意施展轻功,缓慢地绕过那一片刀海,走出看台,走过那一条两旁放满棺木的小道,白杨的棺木,在阳光下呈现着丑恶的颜色,杨孤鸿心中积郁难消,突然大喝一声,扬手一掌,向道旁一口棺木劈去,激烈的掌风,震得棺木四散飞扬。
突地…棺木之中,竟有一声惨呼发出,呼声尖锐,有如鬼啸!杨孤鸿蓦地一惊,只觉一阵寒意,自脚底直升背脊…他呆若木鸡地定晴望去,只见随着四散的棺木,竟有一条人影,随着飞出“叶”的一声,落在地上,辗转两下,寂然不动。
杨孤鸿呆呆地愣了半晌,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地上躺着的尸身,黑衫黑服,仰天而躺,面上满是惊恐之色,像是在惊奇着死亡竟会来得这么突然似的,他竞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洪凌波亦自大吃一惊,秋波流转,四下而望,阳光之下大地像是又回复了寂静,但是…道旁的棺木,却似乎有数口缓缓移动了起来,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纵然是白天,纵然有阳光如此光亮,但是她却不由自主的泛起一阵难以描述的惊栗之意,就像是一个孤独的人在经过鬼火磷磷,鬼语啾啾的荒坟时一样。
洪凌波呆立半晌,心念数转,突然柳眉一轩,双手齐扬。只见银光两道,厉如闪电,随着她纤手一抬之势,袭向两具并置的棺木。
“卜”的两声,两柄短剑,一起深没入棺。接着竟然又是两声凄厉的惨呼,鲜红的血水,沿着兀自留在棺外的剑柄,一滴一滴的流了出来,流在灰暗的山道上,杨孤鸿一惊回身,掠到洪凌波身旁,两人方自匆匆交换了一下目光。
突然…山道尽头,传来三声清脆的铜锣之声。啸!啸!啸…余音袅袅未歇,山道两旁的百十口棺木的白杨棺盖,突然一起向上抬起…
杨孤鸿在大惊之下,目光一扫,只见随着这棺盖一扬之势,数百道不经留意,便极难分辨的乌黑光华,带着尖锐风声,电射而至,他心头一凉,顺手拉起洪凌波的手腕,双足一顿,身形冲天而起,应变之迅,当真是惊世骇俗。
只见数百道乌黑光华,自脚底交叉而过,却又有数百道乌黑光华,自棺中电射而出,他身在空中,藉力无处,这一下似乎是避无可避,只听洪凌波脱口惊呼道:“冰魄银针!”
他心头更是一寒,想到这暗器之歹毒,可算天下少有,自己在空中虽能身形变化,但这些暗器密如飞蝗,自己身穿蛇衣,如再转折掠开,纵然身上中上几处,亦自无妨,但洪凌波岂非凶多吉少。
此刻他情况之险,当真是生死俱在一念之间。杨孤鸿情急之下,心中突然闪电般泛起一个念头。他甚至来不及思索这念头是否可行,便已大喝一声,扬手一掌,向洪凌波当胸击出。
这一掌掌风激烈,威势惊人,但掌势却并不甚急,洪凌波身在空中,眼见他这一掌击来,心中既惊且怪,愣了一愣,亦自扬手拍出一掌。
“吓”的一声,两掌相接,洪凌波忽觉一般内力自掌心传来。她本极灵慧,心中突然一动,掌心往外一翻,婀娜的身躯,便已借着这一掌之力,横飞三丈,有如一支巧燕般飞出山道之外。
杨孤鸿自己也借着这一掌之力,横飞开去,眼看那些乌黑的暗器冰魄银针,已自交相奔向自己,才凌空着地,不禁暗道一声:“侥幸”伸手一捏,掌心却已淌满一掌冷汗。
可是他身形却丝毫没有半分停顿,脚尖一点,身形便已闪电般向方才锣声响处扑去,目光闪处,远望去只见山道尽头处的一具棺木之中,仁立着一个黑衣汉子,手中一面金锣,在日光丁闪问生光,这汉子一手扬锤,正待再次击下,望见杨孤鸿如飞掠来,吓得手中一软“啸”的一声,金锣落地,身形一拧,一跃两丈,亡命地向山下掠去。杨孤鸿大喝一声:“哪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