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孤鸿微微一笑,他素性淡泊,并无在武林中扬名立万之心,因而便顾左右而言他地笑道:“太阳…”他本想说:“太阳好烈。”哪知他方自说了“太阳”两字,洪凌波便已接口道:“他叫杨孤鸿。”
柳眉带笑,星眸流盼,神色之中,满是得意之情,显见是颇以有友如此而自傲。唐三敬诺一声,恭声道:“原来阁下侠名太阳君子,唉…阁下如此为人,虽然是太阳命名,也不足以形容阁下仁义于万杨孤鸿愣了一愣,却见他又是转身而去,不禁苦笑道:”
太阳君子…看来此人竟敢给我按上一个如此古怪的名字。“洪凌波娇笑道:“这个名字不好么?”
杨孤鸿苦笑道:“我原先本在奇怪,武林豪士,大半有个名号,却不知这些名号是哪里来的,如今想来,大都是这样误打误撞得到的吧!”洪凌波笑道:“这也未必见得,有些人的名号,的确是江湖中人公送的,武林中这贺号大典,本是十分隆重之事,譬如说那芜湖城中的仁义剑客云中程贺号之时,据说江南的武林豪士,在芜湖城中,曾摆酒七日,以表敬贺,有的人的名号,却是被人骂出来的…”
杨孤鸿微微一笑,本想说道:“想来赤练仙子两字,就是被人骂出来的了。”但话到口边,又复忍住,只听洪凌波道:“还有些人的名号,却是自己往自己面上贴金,自己给自己取的什么大王,什么仙子,什么皇帝,大概其中十之八九,都是属于这一类的。”杨孤鸿笑道:“妄窥帝号,聊以自娱,这些人倒也都天真得很。”
洪凌波笑道:“武林之中,为了名号所生的纠纷,自古以来,就不知有多少,昔年武当、少林两派,本来严禁门下弟子在武林中妄得名号,哪知当时武当、少林两派的掌门人,却都被江湖人起了个名号,于是他们这才知道,在江湖中能立下个‘万儿’,虽然不易,但一经立下,却根本不由自己做主,你不想叫这个名字,那可真比什么都难。”
杨孤鸿微一皱眉,笑道:“如果我不愿被人叫做太阳君子都不行么?”洪凌波笑道:“那个自然,数十年前,点苍有位剑客,被人称做金鸡剑客,这大概他本是昆明人,江湖中人替他取的这个名字,也不过是用的金乌碧剑之意,哪知这位剑客却为了这个名字,险些一命呜呼,到后来虽未死去,却也弄得一身麻烦,狼狈不堪了。”
杨孤鸿心中大奇,忍不住问道:“这却又是何故?”洪凌波道:“原来那时武林中叫做蜈蚣的人特别多,有飞天蜈蚣,有千足蜈蚣,有铁蜈蚣,有蜈蚣神剑,这还不用说他,还有一个势力极大的帮会,却也叫做蜈蚣帮。”
她娇笑一声,又道:“这些蜈蚣们,都认为金鸡剑客的名字触犯了他们的大忌,因之都赶到云南去,要将那金鸡剑客置之死地。”
“那金鸡剑客武功虽高,但双拳不敌四手,被这些人逼得几乎没有藏身之地,那时点苍派的七手神剑已死去多年,点苍派正是最衰微不振的时候,是以他的同门也俱都束手无策。”
杨孤鸿幼随严师,司空老人虽也曾对他说过些武林名人的事迹,但却都是一些光明堂皇的故事,是以杨孤鸿一生之中,几曾听到过这些趣味盎然的武林掌故,忍不住含笑接口道:“后来那金鸡难道会被那些蜈蚣咬死么?”
洪凌波笑道:“那金鸡剑客东藏西躲,到后来实在无法,便扬有武林,说自己不要再叫金鸡这个名号了,哪知那些蜈蚣却还是不肯放过他,直到后来武当、少林两派的掌门真人,一起出来为他化解,才算无事,你看,为了一个名字,在江湖中竟然弄出轩然大波,这岂非奇事么?”
杨孤鸿大感兴趣,道:“还有呢?”洪凌波娇笑一声,秋波一转,又道:“说到金鸡,我想起昔年还有一个跛子,也被人叫做金鸡,只是这却是别人在暗中讪嘲他,取的是金鸡独立之意,只可笑这人还不知道,竞自以为得意,还创金鸡帮,要他的门人子弟,都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裳,美其名为鸡尾。”
她叹了口气,又道:“武林中有关名字的笑话虽多,但因此生出悲惨之事来的,也有不少,据说昔年武林中有两位盖世奇人,一个叫南龙,一个叫北龙,两人就是为了这名字,各不相让,竟比斗了数十年,到后来竞同归于尽,一起死在北京城郊的一个树林里,他们死后又各传了一个弟子,那两个少年,本是好友,但为了他们上代的怨仇,却也只得化友为敌,直到数十年之后,才将这段怨仇解开,但却已不知生出多少事故了。”
杨孤鸿长叹一声:“这又何苦!”垂首半晌,忽又展颜笑问:“还有没有?”洪凌波“扑哧”一笑,娇笑道:“你这人真是的,也没有看见…”话声未了,只听远处突然呼声迭起,他俩齐地一惊,纵身掠去。只见那些唐门黑衣汉子,俱将行人密林,此刻他们本自排列得十分整齐的行列,竟突然大乱起来,呼叱之声交应不绝。
就在这些杂乱的人影之中,又有两条人影,左奔右突,所经之处,黑衣汉子应声而倒,杨孤鸿厉叱一声,飞奔而去,只见那两条人影亦自一声大喝,一掠数丈,如飞掠了过来。
日光之下,只看见这两条人影,发髻蓬乱,衣衫不整,似是颇为焦急潦倒,只有身上的一袭杏黄衣衫,犹在日光中间烁着夺目的鲜艳之色,却正是那绝情谷主的弟子李证与钟世平。
杨孤鸿身形方动,便瞥见这两人的衣冠面容,脚步立刻为之一顿,只见他两人如飞地在自己身侧掠过,望也不望自己一眼,笔直掠到洪凌波身前,洪凌波秋波转处,冷冷一笑,缓缓道:“做完了么?”
李证、钟世平胸膛急剧地起伏了半晌,方自齐声答道:“做完了。”洪凌波一手轻抚云鬓,突地目光一凛,冷冷道:“什么事做完了?”
李证、钟世平齐地一愣,悄俏对望一眼,两人目光相对,各个张口结舌,呆呆地愕了半晌,李证于咳一声,期艾着道:“我…”钟世平抽进一口长气,呐呐地接口道:“我们已…已…”
这两人虽然手黑心辣,无仁无义,但毕竟还是无法将杀师的恶行说出口来。洪凌波冷笑一声,微拧纤腰,转过身去,再也不望他两人一眼,轻蔑不屑之意,现于辞色,缓缓道:“孤鸿,我们走吧!”李证、钟世平面色齐地一变,大喝一声:“洪姑娘!”
一左一右,掠到洪凌波身前,齐地喝道:“洪姑娘慢走!”洪凌波面容一整,冷冷说道:“我与你两人素不相识,你两人这般的纠缠于我,难道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自幼与那名满天下的女魔头赤练仙子生长,言语之中,便自也染上了许多李莫愁那般冷削森寒的意味,此刻一个字一个字说将出来,当真是字字有如利箭,箭箭射人铁、石两人心中。
杨孤鸿一步掠回,日光动处,见到这两人面额之上,冷汗涔涔落下,心中突觉不忍,而长叹一声,道:“你两人可是要寻那李莫愁为你等解去七绝重手么?”李证、钟世平目光一亮,连忙答道:“正是,如蒙阁下指教,儿恩此德,永不敢忘。”
杨孤鸿缓缓转过目光,他实在不愿见到这两人此刻这种卑贱之态,长叹一声,缓缓道:“李莫愁此刻到哪里去了,我实在不知道!”
语声未了,铁、石两人面容又自变得一片惨白,目光中满露哀求乞怜之意,伸出颤抖的手掌,一抹面上的汗珠,颤声道:“阁下虽不知道,难道洪姑娘也不知道么?”
洪凌波柳眉一扬,沉声道:“我纵然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像你们这种人,世上多一个不如少一个的好。”纤腰一扭,再次转过身去,缓缓道:“孤鸿,我们还不走么?”
杨孤鸿暗叹一声,转目望去,只见铁、石两人,垂手而立,面上突然现出一阵愤激之色,双手一阵紧握,但瞬又平复,一左一右,再次掠到洪凌波面前,李证一扯钟世平的衣襟,颤卢道“洪姑娘,我两人虽有不端之行,但却是奉了令师之命…洪姑娘,我两人与你无冤无仇,难道你就忍心令我两人就这样…”
他语声颤抖,神态卑贱,纵是乞丐求食,婴儿素乳,也比不上他此刻神情之万一,哪里还有半分他平日那般倨骄高做之态,说到后来,更是声泪齐下,几乎跪了下去。
杨孤鸿见到这般情况,心中既觉轻蔑,又觉不忍,长叹一声,缓缓接口道:“生命当真是这般可贵么?”
李证语声一顿,呆了一呆,杨孤鸿接口又道:“生命固是可贵,但你们两人可知道,世上也并非全无更比生命可贵之物,你两人昂藏七尺,此刻却做出这种神态,心里是否觉得难受?”
李证呆了半晌,垂首道:“好死不如歹活,此话由来已久,我们年纪还轻,实在不愿…实在不愿…”钟世平截口道:“阁下年纪与我等相若,正是大好年华,若是阁下也一样遇着我等此刻所遇之事,只怕…”
垂下头去,不住咳嗽。杨孤鸿剑眉一轩,朗声道:“生固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耳!”
语声一顿,突然想到这两人自孩提之时,便被公孙止收养,平日耳儒目染,尽是不仁不义之事,若想这两人了解这种圣贤之言,岂是一时能以做到之事,正是“人之初,性本善,苟不教,性乃迁…”
这两人有今日卑贱之态,实在也不能完全怪得了他们。要知道杨孤鸿面冷心慈,生性宽厚,一生行事,为已着想的少,为人着想的多,此刻一念至此,不禁叹道:“李莫愁此刻是在何处,我与洪姑娘不知道,但今夜她却定要到昨夜那厅堂之中,与我两人相会,你等不妨先去等她!”
洪凌波冷笑一声,目光望向天上,缓缓道:“其实以这两人的为人,还不如让他们死了更好。”杨孤鸿干咳一声,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挥手道:“你两人还不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