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泪落在他脸颊上,滚烫如同我那颗已经快要燃烧殆尽的心。
他冰凉的手紧紧抱着我的腰,头靠在我的胸前,神色安详又宁和:「采儿现在也会心疼了……记得你以前最喜欢这样抱着我……」
我只是用力点头:「好,好!我们一辈子就这么抱着,再也不分开了……」
他抬头看了看我,眼中露出欣喜而天真的神色,以往的邪佞和骄傲全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慢慢绽放出了如红梅般绚烂的笑容。他随即又靠在我胸前,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采儿……我们退出江湖,幸福过日子,好不好……」
我用手指轻轻擦着他眼角即将流下的眼泪,急道:「好,我们现在就走,回我们的小屋隐居,再也不回来了……」
「不可以骗我,拉勾……」他虚弱地笑着,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头。
我用自己的小指头勾住他冰凉的手指,不争气地大哭:「我不骗你,玉,我永远不会骗你……」
他看着我露出幸福的笑容,慢慢闭上眼睛,勾着我指尖的手松了下来。茫茫草原上,唯有和着鲜花芬芳的春风夹杂着初夏的香味,徐徐吹过。
第三十一章 劫后余生
离开武当山,我随便找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将昏迷的弄玉放在床上让他歇着,替他脱了外衣,用帕子擦擦他的脸,突然发现他的脸又瘦了,心疼得厉害,轻轻地沿着他的脸颊抚摸着,手却在触及道颈项处停了下来。又往他身边靠了一些,轻手轻脚地解开了他的衣裳。
伤,满身的伤。鞭痕、刀痕、棍痕,还有许多不知名刑具弄出来的伤口,一些已经凝结成血块,一些地方甚至还在流血。上次我落在须眉手中的时候还没怎么得罪他,须眉都差点将我的皮给扒下来。弄玉当着这么多人让他颜面扫地……我根本无法想象那个老不死的变态是怎么对待他的。就在我轻扯下他的衣服时,忽然发现他身上有一些白色状粉落了下来。用舌尖浅尝一口,发现那竟是盐粒——原来他们泼的不是水,而是盐水!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发泄情绪才好,难受之余便狠狠地一拳往墙上砸去。手流血了,却不及心口上的疼。我在衣服上随便擦擦手,便继续检查弄玉身上的伤。我拿着温热的湿帕子替他轻轻擦拭着身体,他依旧在昏迷,却因为疼痛而皱起眉头。我满脑子不断重复着须眉那群混帐东西对他施暴时的情景,眼眶一次又一次泛红,泪水却一次又一次被我逼了回去。只消稍微动一下,鲜血就从他的伤口中淌出,我既愤恨又伤心,汹涌而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还是忍不住哭了。而且越哭越大声、越哭越觉得委屈,就好像受到这些刑罚和屈辱的人不是他而是我。我一边抹眼泪一边擦拭着他的身体,连续换了四盆水才清理干净。好不容易止住眼泪,我走出门去。叫小二备一套亵服给我。我知道我的眼睛很肿,使得他看我的眼神十分怪异。
我重新坐回床边,小心谨慎地替他换上新衣服后,将他轻轻放平。看着他如孩子般纯真的睡脸,我忍不住伏在弄玉身上,又一次失声大哭起来。
哭了许久,我才想起弄玉还没有吃东西,就走到楼下去叫菜。总觉得这段时间武林气氛剑拔弩张、人心惶惶,就连这小小的客栈都给人感觉气氛怪异。我拿了一锭银子放在小二手中,道:「小二哥,麻烦你去弄碗参汤,再熬一锅粥,顺便买些水果送到我房间,我再给你银子当跑腿费。」小二点点头,急忙跑进厨房。我又另叫了一碗牛肉面、一壶腊茶,坐到桌旁埋头用膳。
那牛肉面肉质鲜嫩、香味逼人,淡黄色的面条泛着诱人的食物光泽,可我却是一口也吃不下。只要一静下来,眼泪就会忍不住往下掉。我端起小杯,往里面倒了些茶水饮下,只觉那味道苦涩至极,实在勾不起我的胃口,但还是把茶放一边,端起面来勉强吃了几口。我以前从不勉强自己,只是这样关键的时刻,如果连我都倒了,那谁来照顾弄玉……
就在我打算起身回房时,两个戴着黑色斗笠、身穿绛红衣裳的人走了进来,坐到我的身后。我当下就意识到来人绝非等闲之辈,将头埋得低了些,开始留意他们说话。
只听见一个男子低声说道:「师姐,再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温采的武功毕竟是弄玉亲手教出来的,恐怕他们已经逃得很远了。」一听到他们提到我的名字,心立刻就提了起来——这下完蛋了,武当的人已经追出来了。
那女子回答道:「不怕,一家一家搜,总会搜得到。我们吃完饭就到楼上看看。」男子的口气有些不确定:「万一弄玉武功恢复了,那……我们肯定难逃一死。就算他真的不行了,冥神教也不会放过我们……」女子轻蔑道:「哼,冥神教原本就是以弄玉为中心发展势力,中流砥柱垮台了,冥神教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势倾朝野了。而且最近江湖上有消息说冥神教内部实际早已解体,现在是名存实亡。」男子道:「真的吗?那我们还等什么,赶快把这个消息回去告诉蜚蠊大王……」
原来这两人是蜚蠊教的人。他们为何会知道我们从武当山逃出来?我假装没事,悠闲自在地喝着茶,又听到那个女子答道:「你急什么?大王早就知道这些事,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把弄玉捉回武当。温采武功虽好,但是拖着个半死不活的人,能跑多远?」原来须眉暗中勾结蜚蠊教,派他们的人手出来找我们了。
我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紧张得手几乎开始发抖。这两人我未必打不过,可万一和他们交手,秦印月和武当那边肯定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冷静……我必须冷静。我悄悄瞥了他们的桌子一眼,他们的菜还没上来!我还有时间。我慢悠悠地站起身,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对小二道:「小二哥,钱放桌上,自己拿,不用找了。」见小二点了头,我还佯装大度地理理衣服,一摇一摆地朝楼上走去。
这时,蜚蠊教女弟子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喂,你站住。」我顿时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有好一会。我试着朝前走两步,那女弟子又叫道:「我叫你站住,你没听见?」我轻吐一口气,转过身,左看右看,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微笑道:「敢问姑娘是在叫在下?」
她的脸被斗笠上的黑纱遮住,看不清她的表情。她隔了好久才说话:「废话!这里除了你还有什么人?你给我过来。」我故作惊讶地看着她,又摇摇晃晃走到她身边,露出了极像无赖的笑容:「姑娘叫在下来,在下就来。不知姑娘是否对在下……嘿嘿。」说完这话我便拖了板凳坐在她面前,翘起二郎腿,仰头挑衅地看着她:「有何吩咐,请说。」
那女弟子只坐在那一句话也不说,可我立刻就被人从椅子上踹了下来。我在地上连打几个滚,抬头才看清是跟她一起来的男弟子。我捂着自己的大腿皱眉大骂道:「他奶奶的,你们叫老子过来就是想打老子?哎哟我的娘,痛啊……小娘们说话挺娇,怎么找个男人这么凶啊?」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就作好被那男子暴打的准备,可这次他没打我,那女的却一脚踩到我手上:「你再说一次试试。」那男弟子犹疑道:「师姐……」
「给我闭嘴!」女弟子怒斥。我努力抽出自己的手,做出一副痛到不行的表情:「姑奶奶快放了小的,痛啊、痛啊……小的可没两位那么大本事,一脚就可以把别人从椅子上踹下来……」我心里正在暗想自己装孬还真厉害,结果那女的放过我,冷冷地说:「滚。」我赶紧跳起来,一边甩着手一边很没骨气地呼爹喊娘,往楼上跑去。
总算躲过一劫,可我悬着的心还是没法放下来。我冲回屋子,赶忙把门给闩上,靠在门板上大声喘气,结果看到弄玉已经坐起来,拿着床头自己沾了血的白衣发呆。我进来,他也没看我,只是随意抖了抖自己的衣服便放回原处。然后他抬起头,有些憔悴地笑了:「采儿,过来。」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发现自己的鼻子又开始发酸。弄玉轻轻勾起我的下巴:「你脸上的伤好了,好漂亮……是白琼隐给你治的吗?」我咬唇点点头,不敢看他,更不知如何与他说话。他捧起我的脸,有些怨怼地说:「我们半年没见,你竟然连看都不愿看我。」
我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敢将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可是一看到他无血色的脸和嘴唇,还有那双疲惫又沧桑的眼,泪水就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我扑倒在他的怀中,紧紧抓着他,又不敢大哭出声,任凭泪水在他的衣襟处浸开。弄玉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柔声道:「傻瓜,有什么好哭的,我根本就不在意……还是你因为这样就不想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