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狄朝着赵辉坐着的驾驶座踹了一脚:“闭上你丫那嘴!不好好开车,瞎逼逼什么你!再叨逼叨我给你丫踹出去!”
尽管安湛是直的,但是靳狄心里还是隐约滋生出一股希望,开枝散叶几乎即刻就把心脏团团围住。就安湛那条件,大马路上看见这么一位,他还得打听打听好不好上手呢,更何况是他喜欢了这么些年的人,不管怎么说他也得下手试试。要说安湛现在结婚了,靳狄再没有德行,也绝不去搅合拆人家家庭,但是现在安湛是一个人。既然是一个人,那就是老天爷给的机会。靳狄打定主意:这么多年,安湛算是唯一一个他喜欢到真心想得到的人,他不能就这么放过去。
他想了一路,觉得尘埃落定,低头瞧瞧手臂上的早就模糊了的、浅浅的小牙印儿,心中嗞地刺了一下。冬日的阳光晒得他浑身软绵绵,忍不住又哼起歌来。
说起来,靳狄跟安湛从小学起就认识。湛老师那会儿是靳狄的班主任,靳狄野孩子一个,从小就是后进生淘气包,靳狄他爸是个军官,整天绷着脸不苟言笑,怎么管兵就怎么带孩子。班主任回回请家长,他爸教育的方法就是体罚,各种收拾孩子的方法都不带重复的,光揍就分为用皮带,用棍子,用炉钩子,用扫地扫帚,除此之外还有罚站、罚跪、罚大太阳底下跑步,外带青蛙跳、俯卧撑,引体向上。靳狄小小年纪体格就比同龄孩子要强出去好几倍,那都是给罚出来的。苦就苦在靳狄还没妈,靳狄的妈在靳狄刚会走路的时候就跟一个南方的小商人私奔了,一去那么多年,光顾着自己逃出火坑,对还在坑里的儿子不闻不问。当老婆不爱过了能逃跑,当儿子的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靳狄挨揍跟吃饭似的那么平常,当然要归功于湛老师的请家长。
靳狄屁股板子挨得多了,小脑袋瓜里面也就充满了复仇思想,当然那个岁数他还没胆子去报复老师,于是就盯上了湛老师的独生子,二年级的安湛小同学。
有一天放学后,他带着另外两个同样深受班主任打小报告危害的小屁孩,堵住了比他们小两岁的安湛。全世界的大孩欺负小孩都是一个套路,先是包抄过去围在中间,然后伸手往人身上一推,最后龇牙咧嘴警告:“你个小逼崽子小心点,你妈让我爸打我我就打你,敢告诉你妈我就打死你!”时不时还晃悠着拳头震慑一下。少先队员安湛小同学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端正地系着红领巾戴着小黄帽,一副高高在上的好学生样子,压根没把这几个拖着鼻涕的高年级坏分子当回事:“你自己学习不好要怪谁?还要以大欺小,现在你是小坏蛋,以后你就是大坏蛋!让警察叔叔把你抓起来枪毙!”
又是大坏蛋又是枪毙的,把四年级的小霸王靳狄气得嗷地就冲过去,几个小蹦高儿抱头就打起来了。靳狄仗着人多,把安湛摁到地上和另外几个一起揍他,,安湛也毫不示弱,扬起小包子似的拳头就认准了靳狄一个人打,那时候还没变声儿呢,说话带着股奶气:“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你都不算男人!打架还带着别人。”
安湛那时候才八岁,靳狄被个比自己小的孩子这么数落,脸上受不了了,一扬手对狗腿子们说:“你们一边站着,我跟他单打。”
其余小孩闪开后,俩小崽子抱成一团连抓带挠,抡圆了小拳头往对方身上砸,小脑袋对着顶,跟两头活泼的小牛犊没两样。都卯足了吃奶的力气,打的脸红脖子粗。靳狄的两个小弟,一边看热闹一边拍着屁股在旁边嗷嗷叫着加油起哄。安湛那时候个子小,顶不过靳狄,眼看要被靳狄撂倒压在身下面,急红了眼,逮个空儿“啊呜”的一口咬靳狄胳膊上了。那一口小虎牙可是结结实实,雪白雪白的,一颗蛀牙都没有,这么凶残地一口咬上去,靳狄疼得脸都变色了,抻着脖子“嗷嗷嗷”地叫唤,觉得自己胳膊上的肉要被咬下来一块。
靳狄的惨叫声大了点,把附近正下班回家的老师给招来了。几个狗腿子一见情况不好,撒丫子就跑,剩下靳狄边对安湛拳打脚踢边从安湛的嘴里使劲往外拉自己的胳膊,等老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拉开,小靳狄胳膊上的一圈牙印青紫得都渗血了。一边的小安湛也一身的狼狈,灰头土脸的不说,红领巾也撕了,小黄帽也成小黑帽了,身上还擦破了两块皮。
老师问两个小崽子为什么打架,靳狄抱着胳膊灰溜溜地不敢言语。本来就是他半路堵着人家安湛的,这要是传到学校去,怕是回家又要挨打。结果出乎意料,安湛看看靳狄吓得缩着脖子的样子,眨巴眨巴眼睛说:“老师,我们俩闹着玩呢!”
靳狄捂着胳膊,也龇牙咧嘴的就坡下驴:“闹、闹着玩呢。”
老师认定了好孩子安湛是被坏孩子靳狄吓唬得连实话都不敢说了,可是安湛就跟被下了蛊似的,甭管湛老师还是同学问,都一口咬定是闹着玩的,嘴硬得很。两个小朋友闹着玩的性质跟打击报复老师的儿子可不一样。于是最后,只让各自班主任领回去说了两句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件事给四年级的校园小霸王靳狄感动坏了!他知道安湛不是怕他而是为了救他,怕他回家再挨打。这样才是真正的哥们义气!那些个平时对他阿谀奉承,关键时刻看见老师就跑了的坏学生根本就不配跟他靳狄做兄弟,于是小学生靳狄思考了两节课零一个课间,最后摸了摸鼻子,大义凛然地用零花钱给安湛买了条新的红领巾,还叠好了装在一个塑料袋里。终于捱到放学的时候,靳狄特意把自己脏兮兮的校服跟小弟中最干净的一件交换了,屁颠颠的又去路口堵安湛。谁知道自从安湛和他打架之后,湛老师每天放学都和儿子一起走。靳狄看见湛老师就躲,鬼鬼祟祟的跟了一路都没有找到独处的机会。再后来,靳狄他爸工作调动,由于家里没人管靳狄,他爸只能带他一起走,于是不顾靳狄包括不吃饭示威、宁愿被体罚也死活不去开转校证明等的一系列反抗活动,把他转到别的小学去了。
靳狄转到了市里的一所重点校,这里相较于之前的学校的孩子,更加见多识广。那时候高年级学生正流行看青春偶像剧。不良少年成为小学女生们心中的白马王子。酷这个词被发掘出来并很快占领小学女生的审美。靳狄个子高,长得帅,最重要是他好酷呀,因为是转校生,靳狄没有校服,整天穿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不爱上课爱打架,虽然学习不好,但是因为跑得快,所以体育课里面出尽了风头,天天上课睡觉下课打篮球,像灌篮高手里面的流川枫一样,简直酷到不行。于是不良少年靳狄很快成为小姑娘们写小纸条的对象。他在之前学校里一向被大多数同学嫌弃,在新学校倒成了另类的香饽饽,被女生包围的靳狄马上就把咬他一口的那个小蹦高儿给忘到后脑勺去了,给安湛买的红领巾也被他屁颠屁颠送给了他们班的班花,还人模狗样地在六年级的时候和那个班花有过一段一起吃零食、帮忙抄作业的小学之恋。只有偶尔看见低年级小蹦高儿的时候才会突然想起胳膊上面的那个牙印是原来学校班主任儿子给咬的,那小子还挺仗义的之类的,这事就过去了。
第三章
靳狄连着两年都没考上高中,他倒是无所谓,听说高中生整天都要学习,而且考完高中还要考大学,大好的人生都这么荒废了。靳狄巴不得去上个职高技校的,混个几年,收一帮小弟,就可以欺男霸女,不对,是独霸天下、一统山河了。
可惜,很快他的霸王梦就破灭了。他被他爸硬塞到了一所重点高中去了,前面说过靳狄他爸是个军官,靳狄从小混不吝的性格以及能动手绝不动嘴的处事原则全拜他爹对他的暴力教育所赐。靳军官结婚晚,得了这儿子的时候都四十二了。他自己不会管孩子,靳狄的妈又跟人跑了,所以靳狄算是跟着一帮兵痞长大的野孩子。平心而论,尽管靳军官教育方式简单粗暴,但他一把年纪当爹又当娘地养大靳狄不容易。靳军官明白,等靳狄长大立业的时候自己恐怕早就是个老棒槌了,估计什么忙都帮不上了。他琢磨不能让儿子这样混下去,于是豁出去老脸托了关系把靳狄送去重点学校,想让他混个高中毕业,他知道靳狄这吊儿郎当的德行上不了大学,打算等他到了岁数就送到部队去锻炼。
靳狄拗不过他老子,只得硬着头皮去了高中,没两天就和学校的一帮不着调的小混混打成一片,把全高一的男生都叫到宿舍开会,号称自己以后就是高一里男生的老大,哪个不服尽管放马过来!
那个年头能上高中的孩子大多数都挺上进,大家都是冲着考大学来的,能不招事就绝不惹麻烦。再说认个老大又没有亏吃,于是纷纷表示自己对老大忠心耿耿、惟命是从、团结一致不让别的年级的欺负的决心。靳老大看着手下几百号小弟,正为自己叱咤风云初级阶段的累累硕果感到欣慰呢,突然就听见下面人群中传来一声嗤笑,很明显有人因为不屑在嘲笑他。
当时给靳狄气的啊,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当着这么多人面让他下不来台,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他拿眼神寻么了一圈,口气十分不善地质问台下面面相觑的小弟们:“说!谁笑的?找不痛快呢?”
大家都发愣的时候,下面有个男生说:“是我笑的。”
靳狄听着声音就觉得有点耳熟,他伸手扒拉开人,一眼就看见站在队伍里面的安湛了。
高中时候的安湛已经完全没有小蹦高儿的豆包相了,他变得高高瘦瘦的,看来后期没少拔个子,少年的身形虽然挺拔却有些偏瘦,眉眼间还是小时候清秀的五官,只是渐渐长开了,浓眉大眼中透着一股子正气。这会儿他嘴角轻扬,明显对靳狄当老大的事情看不上眼,抬抬眉梢儿瞧着他:“我笑的,怎么了?为什么要认你当老大啊?认你当老大有什么好处?”顿了一下,安湛似乎也有点认出靳狄,又问:“哎?看你有点眼熟啊?”
靳狄本来看见安湛挺激动,结果听他这么一问火又上来了,好个小蹦高儿啊!不光当众打他脸,还把他给忘了!自己可是一看见他就都想起来了,那个他欠了一条红领巾的,一张嘴说话跟崩豆似的仗义小豆包。
老同学见面,靳狄跟他发不起火来,于是他伸手照安湛脑顶一胡噜:“好处?老子赏你条红领巾!”
其他的男生并不知道俩人有过这出,还以为“赏你条红领巾”是什么黑道内的暗语,跟一丈红似的暗示要打得安湛浑身冒血,一个个吓得跟受惊了的小鸡仔似的看着他们俩。
安湛想了想,仔细瞧了瞧他,恍然大悟,笑了起来:“哦,还真是你,你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