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焕明白,人总逃不过一死,对于索特南这位一生都忠于上帝的神父来说,为拯救他人而献出生命是他能想象到的最高尚的结局。
但是,对于小焕来说……
只要一想到温柔的神父在熊熊燃烧的火场中痛苦地死去,只要一想到神父洁净的白袍变成了一把灰烬,小焕的心就一揪一揪地疼。
为何好人总是如此易逝?为何善良总是如此脆弱?
为何有那样多的不义之人能够正大光明地行走在阳光之下?为何那样多的不义之事就发生在我们的眼前,我们却无能为力?
小焕好想问问索特南,您的信仰是否也遭受过动摇?每当您怀疑上帝的存在时,您会如何保持自我?
——但神父已经没有办法回应小焕了。
这个世界上不再有索特南神父这个人了,一想到这一点,小焕就感到心如刀绞。
在拉曼达过世的时候,小焕真心希望天堂真的存在,这样妈妈就可以去天堂享福了。现在,小焕又一次真心地向上帝祈祷:如果人死之后真的有灵,那么就让索特南的灵回到上帝的身边。
索特南将年轻的生命和高贵的美德奉献给了人间,比起邪恶与善良并存的人间,纯净的天堂才是他的归宿。
霍正信收起了信封,温言安慰小焕,道:“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带你去东欧。虽然神父的葬礼结束了,但你仍然可以在他的墓碑上放上一束鲜花。”
小焕抽噎着说:“我……我想去六临的那座教堂,因为我觉得……神父应该在那里才对。”
霍正信低声应允道:“你认为他在什么地方,他就会在什么地方。”
于是,小焕忍痛擦干了眼泪,与霍正信一起去了六临教堂。
到了教堂以后,小焕才知道,六临教会也获知了索特南去世的消息。
小焕帮助他们整理了索特南生前用过的办公物品。人们将神父的遗物收藏在一口干净的匣子中,然后将匣子埋在教堂墓园的一方墓地里,并在墓地上竖起了石碑和十字架。
人们在墓碑前举行了简单而严肃的哀悼仪式。如今,室外的温度已经非常低,黑色大理石的墓碑上很快就覆盖起了一层白白的寒霜。
等到人群散去后,小焕走近了墓碑。
他脱下手套,轻轻抚摸着墓碑上刻着的那个名字。
霍正信则站在小焕的身边。二少爷穿着羊毛大衣,戴着长长的围巾和黑色的手套。他定定地望着小焕瘦小纤细的背影,冰绿色的眼眸略显沉寂。黑犬则静静地蹲在不远处,如同忠诚的骑士守卫着两个主人。
小焕能从指尖感到墓碑上冰冷的温度。“原来生离死别是如此痛苦的事情。”他喃喃地说,“虽然东欧教廷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但那时神父至少还活着,那时我们至少还能通信,可是现在……”
霍正信伸出手,轻轻抚摸小焕的发顶。他说:“小焕,你曾经对我说,一个人不能因为害怕受伤就不去爱旁人。我想生活的意义就是这样,我们知道人皆有一死。我们也知道,所有的人与事都将在死亡的尽头烟消云散,但我们还是选择去爱,这就是上帝赐予我们的勇敢与坚强。”
小焕仰起小脸,泪眼朦胧地看着霍正信,哑声道:“神父死了,我的心好痛好痛……但是……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想要认识神父,因为是他让我变成了我今天的样子。”
霍正信单膝跪地,缓缓地揽住了小焕的肩膀。他说:“那么我也要好好感谢这位神父,因为是他让你变得如此坚强而勇敢。”
小焕鼻尖一酸,扑进了霍正信的怀里,带着哭腔喊道:“爸爸,我该怎么办,我的心好痛……”
霍正信搂着小焕,低声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小焕,我知道你一直是。虽然你从未告诉过我你在贫民窟和娼馆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其实你不必说,因为我都能想象得到。生活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容易的,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小焕,在你身边,我觉得我也变得坚强了。”
小焕伤心欲绝地说:“我一点儿都不坚强……我现在很想很想哭……”
霍正信道:“哭泣也是坚强的一种表现,这代表你愿意直接承受悲痛的创伤。你哭吧,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于是,小焕不再压抑自己,在神父的十字架前,他嚎啕大哭,将这十几年来的辛酸和艰辛全部都哭了出来。
霍正信则默默地拥抱着他。
哭完以后,小焕觉得非常疲惫,但那份刀割般的心痛也慢慢变得迟钝。
就像霍正信说的那样,喜悦与悲伤彼此交融共同编织成了人间的图景,生活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不容易的。即使如此,即使人们都知道未来还有很多痛苦与分别,但人们还是要活下去,人们还是选择去爱。
小焕伏在霍正信的怀中,认真地感受着霍正信鲜活的心跳。霍正信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他平静地说道:“小焕,我准备离开霍家。”
小焕吓了一跳,仰起脸问道:“难道你要离开霍老爷吗?可他的身体状况那么糟糕……”
霍正信摇了摇头,解释道:“我说的‘离开’,并不是指物理上的‘离开’。我还会陪在父亲身边为他养老送终,但是我不想再做黑手党的二少爷了。”
小焕明白霍正信的意思了,他问道:“你是想自立门户吗?”
“是的。”霍正信用那对碧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小焕,语气中流露出了些许温柔,他说,“如果没有你的话,就算我在黑手党混一辈子,我也觉得无所谓,因为我的生命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一看到你,我就觉得,我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霍家不能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做黑手党,是时候该做出改变了。”
小焕感动极了,擦干眼泪,道:“那么、那么我也要做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