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千夜坐在那榻上,回忆岚苍河的样子。
他本以为,岚苍河于他,不过是一个父亲的符号,自己不会如何在意。但当他真的失去他,心却骤然一空。
那个在他的记忆中永远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冷酷霸道的男人,就这样消失了。
他曾无数次想过自己有一天睁开眼睛看见父亲的样子,只是没想到第一次亲眼见到自己的父亲,就是见到他的尸体。
而自己对他所做的,不是捶地恸哭,不是心酸哀悼,而是将利刃插进他的胸膛。但如果时间倒转,他还是会选择那样做。
他也相信,如果他的父亲活着,一定会赞赏他的狠辣和果决。
无论岚千夜的外表多么纤细柔弱,他都是摩岚王的儿子,他的身上流淌着无惧杀伐四方的热血,他的心中燃烧着一团渴望睥睨天下的烈火。
所以,当雅萨女神将染血的摩岚权杖递到他的手边时,他勇敢地握住了。
四
因为要为岚苍河治丧,所以岚千夜的登基大典十分肃穆冷清,无任何鼓乐欢庆。
数月之后的浴神节,新王即位后的第一次盛大晚宴才姗姗来迟。
已经穿上紫金色摩岚王华服的千夜缓缓踱步走上灯火辉煌的大殿,一条绛紫色的丝带松松地系在眼睛上——在世人眼中,他是目不能视的盲王。
此刻摩岚最尊贵的人物已经齐聚一堂,分坐在大殿两旁,见千夜走来,纷纷站起来躬身行抚胸礼。
千夜则不断颔首以示回礼。
刃城城主沙赫狄身材高大健硕,有着刀刻般的轮廓和微黑的皮肤,红色的卷发和胡子十分引人注目。刃城是摩岚七城中最尚武之城,顶尖的武器工匠和武士大多出身刃城。
镜城城主龙格日台,同时也是笳木的亲生父亲,身材微胖,戴着一顶瓜皮小帽,鼻梁上夹着小小的圆形眼镜,眼镜后是睿智的双眼。镜城被称为术之城,以研制生产各种玻璃制品和机械制品闻名,拥有很多学者和手艺人。
五年过去了,蛇城城主裂须海和当初送千夜去桃园的时候样貌没什么分别,狭长的双眼,微微上翘的两撇小胡子,右耳洞挂着小蛇身体被圈成环形,不安地吞吐舌芯。
平时甚少出门的蜃城城主雪润枝,一袭及地白袍的他眉目清雅淡漠,眼角微微下垂,显出一种天然的慈悲与超然。蜃城又名幻之城,雪润枝不仅是一位称职的城主,同时也是蜃城最优秀的幻术师,据说他一个人就可以制作令人迷失在沙漠的海市蜃楼。
美女是很容易吸引目光的,何况是美得充满了侵略性的女人。她是七城城主中唯一的女性,且正当妙龄,头上侧插着一内装饰着孔雀羽的宝石花,精致的面孔被金色流苏遮挡一半,红唇若隐若现。长长的睫毛下是冰蓝色的瞳孔,眼波流转仿佛要把人的魂都勾去,举手投足皆妩媚动人,美到极致。她就是月城的城主,月漪光。月城是摩岚之美的代言,不仅有瑰丽的蔷薇色沙漠、神秘的响沙奇观等美景,还有无数诗人、乐师和舞者。
这些城主之中,仍有赤云染一样暗藏不臣之心蠢蠢欲动之人,但是此刻,他们都聚焦在岚城王宫的大殿中,看起来一样忠诚恭顺。
◇◆◇
晚宴比想像中热闹。
脸上蒙着半透明黑纱的侍女用银托盘端上美酒佳肴。
刃城的刀术演武、骁城的花式箭述、镜城的机关人偶轮番上阵,大殿内气氛越来越热络。蜃楼城主一向不习惯这种场合,早早退城。其他人依旧推杯换盏,兴致盎然。
千夜理所当然地成为晚宴的中心,他礼貌地接受城主们的敬酒,对表演出众的人给予适合的赏赐,侧耳倾听每一句问候和攀谈的内容,妥帖地应答。多年在通天帝国第一学府桃园的求学经历让他掌握一渊博的知道,无论政论、军事、风物,还是诗词、音乐,他都能侃侃而谈。他做一切符合他目前身份的事,将气氛控制得祥和热烈,使每一人都感觉到尽兴愉快。至少,表面如此。
◇◆◇
一串轻快的鼓声响了起来,如蚕食桑叶,如群蜂振翅,如百鸟啄树,渐快渐急。
赤膊的俊美少年们踏着鼓点舞入场中,他们每人手中拿着一面精巧的皮鼓,修长的手指敲打在鼓面上,如同拨动琴弦般精准地捕捉鼓面不同位置的声音,仅仅用不断变换的节奏,就呈现出比普通乐器更动听的乐曲,神乎其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