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光头已死,欲查出卖船之人,需谢十六开口。”
“我知。”
令人将两个海匪头目带下,分别看押。
顾卿从校尉手中接过长鞭,不见用多大力气,一鞭之后,强撑至今的谢十六,竟禁不住发出惨叫。
取出嘟嘴粗布,谢十六赤红双眼,似疯魔一般大叫。
“贪官污吏夺我功名,背信弃义之人害我亲人性命!被逼走投无路,我才落草从匪!世间不公,不公啊!”
“不公?”
杨瓒覆上顾卿手腕,阻止第二鞭。
“你有冤屈愤恨,非是残害无辜的理由!
“主簿挟私怨报复,学政夺你功名,岳家背信弃义,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亲手屠仇,本官倒敬你是条汉子。”
杨瓒上前半步,直视谢十六双眼,一字一句,似要剖开他的胸腔。
“可你做了什么?”
“落草为贼,沦为海匪,欺压良善!”
“被你杀戮的村人,何辜?被你手下辱没的女子,何辜?你既知失去亲人之痛,如何能对他人的惨痛视而不见?”
“你杀倭贼,本官敬你。”
“你害无辜,当为世人不耻!”
谢十六双眼赤红,张开嘴却没有反驳,亦或是,无从反驳。
“现今,害你主簿已然伏诛。江浙学政亦被查出勾连赌坊,收受贿赂,不日将押解京城,交由刑部发落。”
杨瓒深吸一口气,道:“如你心中还有良善,便该睁开双眼,看看那些被你害死的百姓,看看沉入海中的累累尸骨,看看不堪受辱,疯癫自尽的女子!”
“义贼,义匪?你也配!”
自见过海匪暴行,杨瓒心中便积压一股郁气,久久不能释然。
谢十六从匪,其情可由。然其戕害无辜,其罪难恕!
“本官可以告诉你,无论你做了什么,递出什么样的投名状,本官都不会饶你!”
低下头,谢十六沉默了。
许久,方沉声道:“大人可知,倭贼可灭,海匪却除之不尽。”
“本官知道。”
“大人可知,在下寻上戴铣,递出两份名单,便有了受朝廷招安的心思?”
杨瓒不语。
谢十六猛然抬头,惨笑道:“大人可知,如在下不出海岛,不带走强弩,不刻意隐瞒消息,十艘兵船,便是翻上一倍,也将折戟沉沙,葬身海中?”
杨瓒仍是不说话。
谢十六惨笑更甚。
“当年,我为里中村人仗义执言,得罪掌管徭役主簿。被助之人,非但没有心存感激,反视我如洪水猛兽。”
“我落魄之时,无一人相助。功名被夺,族中竟联手夺我田产!我从海贼,第一个告发我的,竟是被我相助,减免徭役的村人!”
说到这里,谢十六腮帮抖动,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作恶多端,理当千刀万剐。我犯的罪,我认!”
“圣人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我只问大人,此等忘恩负义之徒,何称良善?该不该杀!”
最后一言,字字锥心。
“命陨你手者,可是你话中之人?”
杨瓒看着谢十六,沉声道:“本官仍是那句话,冤有头债有主。你受到不公,心怀怨恨,本官可以理解。但被海盗杀戮,无辜枉死的百姓,冤情该向谁申诉?”
必须承认,谢十六的前半生,完全可以用“杯具”来形容。见过命运多舛的,但四周都是白眼狼,悲惨成这样,的确少有。
不过,这不是他肆意为恶的理由。
他愤怒,便可以举刀杀戮,奸淫掳掠?
被害的百姓,又有何辜!
何况,经过这些年,害他的主簿学政依旧受赇枉法,揽权纳贿。反倒是浙海沿岸村落,附近岛屿的渔人,屡遭横祸。
说到底,仇恨不过是借口。即便初衷如此,随戕害无辜,也早已变质。
无心同谢十六废话,能问出硕鼠也好,问不出也罢。多费些力气,早晚有清算一日。
将谢十六交给顾卿处置,杨瓒令番商阿奇兹带路,走到关押阿卜杜勒兄弟的囚室前。看着被鞭声惊吓的大食人,笑得温和。
“听回报,尔等欲投诚?”
不知为何,见到杨瓒的笑容,阿卜杜勒兄弟竟然齐齐打着哆嗦,牙齿咯咯作响,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大明官员,而是手持镰刀的死神。
“回话!”
校尉不耐,大声喝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