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司机不发一言，全听江应淮的安排，立马找了合适的位置，靠边停稳。
车内的气氛冷的快结冰，江应淮别过脸去，二人之间陷入无以言说的死寂，他喊停那一瞬的神情在余笙眼里太过熟悉又陌生，一如初见时那般，带着不近人情的高高在上，让她意识到，江应淮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才对。
可自己有什么义务一直陪着这些少爷绕圈子，余笙把所有想说的话都逼了回去，拧身拉门下车。
“砰——”
车门被用力甩上，她的愤怒不言而喻。
车内只剩了江应淮和司机两个人，他抬眸，顺着后视镜依稀能看见余笙的身影一点点消失的过程，放在膝盖上的手屈起指节，用力扣进掌心。
“少爷。”就这么在沿街停了有一会儿，江应淮不做指示，司机只能出言提醒。
“继续走。”他卸了力气，合了合眼，摊开的掌心已经泛起带着划痕的红印。
路两旁的行人匆匆忙忙，车流不断交汇又分开，汽车路过公交站时，江应淮凭着余光望过去，人头涌动间已经没了余笙的踪影。
后半段司机加了速度，即便中途耽误了少许，也依旧按时回到了江家老宅。
各种破碎的瓷片，被掀翻的家具，以及看不出原本到底是什么的垃圾从门厅一直摆衬到正厅，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尖到刺耳，江应淮踢开地上碍事的东西，朝着声音的发源地一步步走去。
“我都跟你解释过很多遍了，徐颜你别太过分了。”
“江越你还要不要脸！你在外面乱搞我不管你，你敢把那个女的带到公司去我跟你拼命。”
“少爷......”守在客厅外的管家见到江应淮就像看到了救星，跌撞着小跑过去，声音都是颤的。
江应淮手指在唇边抵了抵，管家嘘声，慌乱的点头，侧身为他让路。
江母坐在对着连廊的沙发上啜泣，她跟前，背对着江应淮的中年男人正来回踱步。
“你这个疯女人，简直不可以理喻你。”两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江越站定，抬起手指着徐颜气的不停哆嗦：“徐颜我告诉你，临江集团的江是我江越的江，我爱让谁继承这是我的权利，轮得到你在这指手画脚！”
“你王八蛋！我......儿子！”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徐颜的痛处，女人咒骂着，一下子站起身，这才看见了站在男人身后的江应淮，动作滞了一下，眼泪流的更凶，三两步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儿，儿子，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男人闻言一愣，僵硬着背过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少年。
离家时还尚算瘦弱的男孩已经比他高出不少了，江越才意识到，他们父子有好多年没见过面了。
最后那句话二分真八分假，更多是为了气徐颜说出来的气话，不确定江应淮在这里站了多久，只是望着少年人直视自己冷冽的目光，江越出了一身汗，只能在心底阿弥陀佛祈祷，让他儿子别听见。
“爸爸公司这些天忙......你看你回来，也没来的及回来看一看你。”江越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尴尬的搓了搓手。
“别哭了。”江应淮揽了徐妍的肩膀，在她背上拍了拍，顺势接过一旁管家递过的纸巾，替江母拭去了脸上挂着的泪痕。
过了一会，才又抬起头望向江父。
他们明明是很多年没见的父子，视线交汇间却见不到半丝温情，江越心里不是滋味，自己年近半百，夫妻间多刺耳的话都说的出口，但是对着这个儿子，向来是不说重话的。
许久，江应淮揽着徐颜转身要上楼。
“儿子......”江越上前一步。
“我有话想跟妈妈说。”江应淮扶着楼梯，居高临下的回眸，声音里带着听不出喜怒的疏离：“请您不要跟过来。”
徐颜像握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的一双手颤的厉害，江应淮不再停留，半掺着送江母回了卧室。
卧室里。
“儿子，怎么办啊儿子。”坐到床边的徐颜又一次陷入突如其来的崩溃状态，捂着脸开始痛哭。
江应淮在她面前半跪下去，拉下江母的手，握住。
“我十几岁......我十几岁就跟了他了，我为了他什么都放弃了，什么都不要了，他凭什么现在这么对我......该死！都该死！”徐颜呜咽着开口，说着，目光缓缓抬起，看到挂在卧室正中间的相框。
合照上的她和江越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她一直都漂亮，但青春却是无解的命题，徐颜盯着照片里笑得娇俏的年轻女孩，慢慢止了抽泣。
就这么怔愣了许久，她猛地站起来，抄起一旁梳妆台上的镜子砸过去。
相框落下来，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徐颜捂着头，蹲在在地上开始尖叫。
“妈，妈，我在这。”江应淮红了眼睛，三两步跑过去想把江母从玻璃碎片旁边拉起来。
他才靠近。
“啪——”
江应淮在江母身边慢慢跪下去，白皙脸颊上被尖利的指甲划开一道，他缓缓抬手，曲起指节抹掉渗出的血点。
“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你为什么不去上课，我问你为什么不去上课！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你那个滑雪，我在问你话，开口！”徐颜瞪着眼，突然发作，开始厉声质问。
“没有。”江应淮垂着头，轻声应下。
徐颜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妈妈只剩下你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回国时候不是就答应妈妈了吗。”
“临江集团必须是你的，应淮，你知不知道啊，妈妈忍到现在是为了谁。”
“不行，不行，不能这样，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你快去上课，快回去！”
徐颜慌慌张张的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踉跄着站起来去拉江应淮。
他没反抗，任由徐颜推搡着。
被拉扯着拽了起来，才伸手反握住江母的腕子，开口：“你去床上休息，我回去上课。”
徐颜好像找回了些理智，看着江应淮的眼眶湿润，哽咽着点头，被他搀扶着回到了床上。
江应淮替她掖好被子，微信里管家说她这两年一直失眠的厉害，看着徐颜阖上眼，眼眶之下的乌青明显，他别过头，在不被人看见时抹了下眼泪。
闹了这么久，江母的体力耗尽的差不多，破天荒的很快睡了过去，听见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江应淮才放轻动作走了出去。
门被极小心的拉上，他看见等在门外一脸焦急的管家，抬了抬下巴。
管家会意，两个人走向远离徐颜房间的另一侧。
“我回来那天不是好好的，怎么又......我妈最近的药还在按时吃吗。”江应淮盯着徐颜房间的方向，蹙眉。
“在的。”管家点头，又为难的补充道：“只是......已经过了复查的日子很久了，因为江总的事，夫人近些日子焦虑的厉害......病情也就时好时坏，又不肯配合再去复查，只能一直吃之前的药。”
“我知道了。”江应淮眼睫一颤，安排道：“跟医院那边联系一下吧，让之前的医生周末到家里复查一次，能到家里进行的，尽量就不要去医院了，酬劳不是问题。”
“诶，好的，我马上就去联系。”管家赶紧记下。
“好，暂时这样，我妈有什么问题再发消息给我，我先回学校。”
离开又路过江母房间，江应淮步子停滞了一瞬，才继续向前。
重新回到楼下时，江越并没有走，像是刻意在等他，看见江应淮的身影，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快几步到了他身边。
“让爸爸看看，在国外是不是瘦了。”完全看不出和江母争吵时的蛮横样子，江越笑得慈祥，想去摸江应淮的肩膀。
被无声的避开，他脸上的灿烂笑容一僵。
少年的眼尾带着一抹暗红，江应淮喉结动了动，声音里尽是克制，只有几乎用力到快要钳进木制扶手里的指尖在说真话。
“你还爱妈妈吗。”
他努力了很久，仍然没办法再向从前一样喊出那声称呼。
江越得笑意渐渐收起，良久，看着江应淮苦笑了一下，开口：“应淮啊，我和你妈妈这个年纪，再谈这些情啊爱啊，就太幼稚了。”
“为什么不和她离婚。”
“因为情分，也因为你。”
江越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恐怖的事实。
像是一把生锈了的愚钝刀子，刺进江应淮的心口，那些不够锋利的刀刃带着对鲜血的渴望，反而在他的伤口处反复研磨，最终破开皮肉，带着污秽一并挤进骨血深处。
痛到快要把只有十八岁的他杀死在这里。
从江家的车上下来，余笙身上的气压就冷的吓人，一直从车站持续到了公交车上。
这趟公交没有空着的位置，她阴沉着一张脸站在过道上，完全没注意到坐在自己旁边位置上的小男孩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时的瑟缩样子。
以至于她前脚刚下车，后脚小男孩就赶紧扒拉过前排的同学，夸张的说：“刚才站在我旁边那个女的好像杀人狂魔一样，吓死我了。”
“切。”同学不屑一顾：“胆小鬼。”
“我没骗你——！”
“不信不信略略略......”
余笙拖着冷到发僵的身子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公寓，工作日白天的楼里破天荒的肃静。
算是给了她喘口气的空间。
她不紧不慢的掏着钥匙，还没找到，电话先打了进来。
余笙一只手接起来，另一只手继续翻找，屏幕里出现余母面孔的时，钥匙也正好找到了。
“囡囡呀。”
“妈妈。”她单手开门，终于笑起来，软软的叫了声。
“怎么样呀最近，也不给家里打电话，妈妈都想你了。”余母像是才买了菜回家，在水池子边收拾着什么，手机被架在一旁，她的头时不时就飘出画框外。
“不是前几天才打过的嘛。”余笙拖拉着步子，将外套包包扔到沙发上，躺上床又说：“妈妈你这个角度我都看不见你了。”
她承认，自己被京华折磨的有点想家了。
“行行，那我先不干了。”余母嘟囔着，把摘了一半的菜叶扔到一旁，拿着手机去了客厅，又问：“这样呢。”
看着被盛的满满当当的屏幕，余笙噗嗤笑了一声，点头说好。
“钱够不够花呀囡囡，妈妈听说那个隔壁阿姨家的女儿一个月实习才一千多块呀，我就说哎呦那怎么够的，盛京吃饭多贵，我赶紧和你爸爸说，妈妈再转点钱给你吧。”余母声情并茂的说个不停。
余笙听着听着，眼睛涩的不行。
明明一直嘴硬让她回老家，却还是会心软，担心她在外面过的不好。
那些受委屈的瞬间就像张牙舞爪的小怪兽，把手无寸铁的她撕成零落的一片又一片，但爸爸妈妈总是不厌其烦的用爱把她重新拼凑好，于是她一次又一次，有足够的勇气重新出发。
“我的公司好呀，给的钱多，够用。”她甜甜的笑，换了个话题：“妈妈，我和你说......”
这通视频一直打满了两个小时，余笙心情大换血，完全把和江应淮那些破事抛到了脑后。
只是自己安静躺在床上时，还是会想起自己旷的两天班。
她点开手机日历，翻了一页，看着下个月29号上标着的小星星咬了咬唇。
那是余母的生日。
也不知道迟到两次会扣多少钱，更不知道自己往后还会不会再迟到，余笙欲哭无泪。
不会连回家但机票钱都不够吧。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余笙把手机举在头顶，盯着日历发愁。
“叮——”
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盛京师范大学家教兼职1群：第3605条......】
她眼睛一亮，腾的一下坐起来，点进群消息。
【地址：京华中学附近优先，需要放学后进行辅导。
年级：高三，因个人原因落下的课程较多，基础较差。
学生性格较鲜明，需要有一定的耐心和亲和力......】
一长串信息拉到最后。
【薪酬：时薪保证千元以上，优秀者可涨
联系方式：张先生145xxxxxxxx】
余笙嘴巴还没合上，手已经先一步复制了联系人电话，二话不说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多声才被接通传来一道男声：“您好，哪位。”
“您好，是张先生吗，我看到家教中心有您发的招募消息，这次联系是想问一下您这边找到家教了吗，我是盛世大大四的学生......”
江应淮是冲出家门的，不管江越如何在身后喊他，都没再回头看一眼。
他的摩托车早被人送了回来，摆在院子中间。
江越追着到外面时，院子里只剩下了摩托车发动后留下的尾气。
从江家到市区的这段是私人路段，江应淮的车骑的飞快，风声灌满耳廓，能让他不去想那些恶心的事。
到京华正赶上课间，上次办手续时已经给他安排了班级，原本是应该提前去找班主任的。
只是他现在没有任何与其他人沟通的欲望。
江应淮径直去了教室。
陌生人的突然出现难免引起注意，更何况是他这种姿色的陌生人。
教室最后一排空了几个位置，江应淮越过人群探究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拉开凳子坐到了最角落的位置。
“叮铃铃铃铃铃——”
课间过去的很快，不知道是哪一门课的老师走进来，班级迅速安静了下去。
书也没有一本。
索性双手抱臂，闭上眼，趴在桌上开始睡觉，不知道是心情的原因，还是太久没在教室睡过觉了。
醒来只觉得全身不舒服。
又到课间，几个男生就在他桌子不远处打扰，吵得人头痛，江应淮蹙眉踢开桌子，巨大的声响惹的人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他的视线冷冷扫过一圈，抽起外套走了出去。
勉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江应淮倚在墙上点了根烟，手机解锁，几条未接来电跳了出来。
是张管家。
以为是徐颜出了什么问题，他眉心一凛，即刻回拨了过去。
“我妈怎么样？”
“少爷，不是夫人的事。”
听见江母没事，神色渐渐放松：“还有其他事？”
“是这样的，前些天夫人担心您的学习进度，就在替您找家庭教师，一直没找到太合适的......”
张管家的话被打断，电话另一头的江应淮皱眉反问：
“家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