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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陆巍峥刚踏进钢琴教室的门,就被几道锐利的目光洗礼了。
瓦西里耶夫教授看上去略凶恶,一大把络腮胡,身材矮小而健壮。三角钢琴前坐着个漂亮的女学生,旁边站着两个男学生,其中一个正是满脸雀斑的伯里斯。
无论是女生还是男生,看向陆巍峥的目光都称不上友好。陆巍峥轻咳一声,回了个尽量绅士的微笑。
魔鬼教授不愧是有名的怪脾气,见他进来,既不打招呼也不跟其他人介绍,就着之前的话题对女生说:“你觉得自己刚才弹得怎样?”
女生想了想,回答道:“虽然已经很熟练了,但感觉依然不好。”
两人讨论了一番,说着说着,教授忽然回过头,终于拿正眼看了陆巍峥。
“你,换你来。”
“啊?”陆巍峥愣住了。
“正式的面试开始了,李斯特的《西班牙狂想曲》,换你来弹。”教授用低哑略含混的声音说,“我在你之前递交的DVD中看过你弹这首曲子,现在请你现场表演吧。”
女生立刻起身让座给陆巍峥。明明是长得很美的一张脸,眼神却带着蔑视和嘲讽的意味。
陆巍峥也只有装作没看到了。他定了定神,开始了在圣彼得堡音乐学院的第一次演奏。
双手落下,琴键发出了第一个强而有力的声音。
《西班牙狂想曲》,对技巧要求很高的一首李斯特的曲子。
曲子的引子部分沉重而低缓,密集的低音交织出略微凝重的氛围。紧接着,是克雷利《弗利亚舞曲》的几个变奏段。
这几段变奏是全曲里陆巍峥最喜欢的部分。低沉深远的第一变奏,明亮舒展的第二变奏,以及随之而来的跃动起伏的第三变奏,充满了庄严而辉煌的画面感。
一个故事就这样渐渐铺陈开来,一幅画卷就这样染上了纷繁绚丽的色彩,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弗利亚舞曲》结束,活泼的间奏引导出《霍塔舞曲》活泼的节奏。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珠子落进清澈的水里,激起一朵朵动人的涟漪。无数的音符没有丝毫琐碎感,它们连成一片,自然地涌动,如同波光荡漾的大海在呼吸。
米利亚负责在旁边翻谱,陆巍峥一眼也没有看过。他已经忘记了周围还有人存在,全身心地沉浸在自我构建的画面里,描绘出想像中热情澎湃的西班牙风情。
陆巍峥常被人夸赞记忆力强技巧好,有一双天生适合弹钢琴的手,也常被人说欠缺足够成熟的情感,弹萧邦的夜曲根本毫无诗意。对此,师父经常教导他应该扬长避短。
陆巍峥喜欢有气势的曲子,也适合有气势的曲子,他热爱肆意挥洒激情的感觉,这让他能真切地感受到无穷无尽的生命的力量。
周围的学生看他的眼神渐渐变了。一开始的轻蔑不见了,却多了几分警惕。
他们原本根本看不起这个走后门进来的外国人,如今不得不承认,他的演奏虽有几个错音,却难以掩饰整首曲子的美好。如果不是经历过刻苦的钻研练习,是根本没办法把曲子弹到这种程度的。
一曲毕,教授没有做任何评价,只是对陆巍峥说:“明天下午也过来吧。”
伯里斯闻言,不满地跟同伴小声抱怨:“他还没有正式入学,凭什么允许他见习?”
“就算现在不来,早晚也会来的。”叫阿芙罗拉的女生冷冷地说,“教授的意思,我们可管不着。”
陆巍峥缓和着呼吸的节奏,他隐约预感到,自己在学校里树敌了。
作为纯粹的和平主义者,他当然希望暴风雨永远不要来临,可是别人的思想,并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从教室里出来,陆巍峥没有直接回宿舍,一直在学校里走走停停,直到入夜。
说是夜晚,其实天并不会黑。圣彼得堡的五月到八月,有着漫长的白昼和极短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