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鸿筱见他神态不似作伪,心中已信了几分,怒气渐息,只是心中犹自存了几分疑虑,试探道:「你一介男儿身,竟肯为本王雌伏人下,当真难为你,只你如此作为,难道真是对本王倾慕有加,便无他朝封官进爵之意?若有,梓融不妨直言,本王登基之日,自有厚封重赏。」
这一句话不啻一头冰水浇下,冻得花梓融半晌动弹不得,好一会儿才低低道:「梓融这般相助王爷,不过为着报恩,什么封赏,我原不稀罕。」
「报恩?什么恩?本王何时有恩于你?」
见雍鸿筱一脸迷茫,花梓融望着发白的窗纸,缓缓道:「三年前王爷往近郊行宫游玩,撞见溪边一只花鸨被只黑雕压在身下欲行交欢,众侍卫皆道鸨乃淫鸟,人尽可夫,唯独王爷看出那鸨实正奋力挣扎,言道『人皆言鸨性淫,我看却未尽然』。说罢射出一箭,惊退黑雕,不知王爷可还记得?」
雍鸿筱略一思索,忆起确有此事,只是不明花梓融何以提起,面露不解之色。
花梓融微微一笑道:「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瞒王爷,梓融原本非人,便是当日王爷见到的那只花鸨。鸨之一族尽是雌鸟,若要诞育后代,便需同他族雄鸟交媾,来者不拒,故而世人皆言鸨性淫荡,偏我生下来却是只雄的,实是鸨中的异数,有那不辨雌雄的雄鸟向我求欢,皆被我打骂了去,偏那只黑雕不同别个,纠缠于我数年,任是如何驱赶也不肯离去,那日我实忍耐不住,厉语呵斥,不想激怒了他,被他压在身下用强,正是危急间被王爷见到,一箭驱退了他,才得令我脱身。」
雍鸿筱越听越奇,不由惊愕得合不拢嘴,只见花梓融眼神凄迷,说道:「王爷无心一语,有心一箭,梓融感念在心,故幻作人形混入王府报恩,不成想被王爷以国士待之,越发情不自禁,起了倾慕之心,誓要为王爷成就心愿,故此四处奔走,我本禽鸟所幻,哪里有真才实学,说不得,只得抛了羞耻之心,以色惑人,为王爷百般谋划算计。」
说到此,想起自己身为禽鸟时尚能保得清白,幻作人形后却处处委身于人,非但未曾换得雍鸿筱真心,反倒被视作奸人自取其辱,花梓融悲不自抑,颤巍巍站起身,自嘲一笑道:「梓融本视王爷为知己,永誓追随,如今想来,毕竟人妖有别,我一介禽鸟,如何敢奢望王爷真心,好在这一番恩情已算报完,梓融就此别过。」
说罢,花梓融双臂一展,化作只大鸟,冲窗而去。此刻天际已亮,雍鸿筱看得清楚,只见七彩羽毛在眼前一闪,已直冲云霄,转瞬不见,只一根翠羽自窗棂间悠悠掉落地上。
雍鸿筱怔愣半晌,缓缓踱过去拾了,先还不觉什么,待攥到手心里,忽地想起花梓融往日里诸般好处,心中顿觉一痛,张口便欲唤他回来,可抬眼一望,天上干干净净,花梓融早已去的远了,知道再挽不回来,一声「梓融」卡在喉中,就此无声。
花梓融右臂已断,变回鸨后全凭着一股韧性扇动双翅,疼得昏头昏脑,便未曾留意出王府时缀了只黑雕在身后,如此强撑着在天上飞了有半个时辰,终是支持不住,待到了郊外溪边,翅膀再扇不动,一头自天上掉落下来,摔进溪水中,就此昏了过去。
便在这时,那黑雕猛冲下来,临到溪上化作个俊俏男子,捞起花鸨落到岸边,恨恨道:「梓融,梓融,我早劝你莫与凡人纠缠,如今倒好,被伤成这个样子。」说罢,双目含泪,抚着花梓融断翅低喃:「你总道我轻浮,视你若淫妇,不肯同我相交,却不知我对你心意便如你待那雍鸿筱一般,你变作谋士追随他左右,我便化作侍卫守在你身畔三年,你如今看透雍鸿筱假意,却不知何时能看清我一番真情,也罢,便是只这般守护你左右,我也甘愿。」
他一边表露心意,一边救治伤翅,却未留意怀中鸨鸟已清醒过来,只闭了眼不动,听完他这番话,眼角流下一滴泪来。
第14章 入山
另外,本文兄弟,清水。雷者慎入。
寒风朔朔,漫天大雪鹅毛样落下,通往沂山的道路上一片雪白。
章炎之裹紧大氅,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里前行,因怕被官差追捕,不时回头张望,又弃了大路专捡那荒僻小道去钻,幸得雪大,一天一夜间洋洋洒洒淹了脚印,到得沂山脚下,身后一点痕迹也未留下,不由暗自庆幸,双手合十向天道:「儿子秉承父命入朝为官,五年间做这沂州令尹清正廉明,未曾丝毫有损于百姓,奈何今岁大旱之后复又大寒,儿子为开仓放粮违犯禁令,情非得已,弃官而逃,前来投奔兄长,入沂山落草,虽污名在身,实不曾令祖宗蒙羞,父亲之灵在上,万望体谅儿子这一番难处。」
说罢紧了紧大氅,往山中走去。
这章炎之生于书香门第,章父因一生未第,将一番心血尽数寄托在独子身上,炎之倒也争气,才甫弱冠便中了进士,章父眼看儿子光宗耀祖,含笑而逝,章炎之谨记父亲遗命,廉洁为官,颇做了番政绩出来,在百姓中有口皆碑,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偏赶上这么场天灾,为着全州百姓活路,不及请示上命便开了官仓赈济,虽救活百姓无数,自己却因此被劾,眼看旨意降下便是个死罪,遂连夜潜逃出城,往这沂山而来。
这沂山座落在沂州之北,山势险峻道路崎岖,乃是座有名的妖山,只因等闲人连进去也怕不易,正好便宜一干飞禽走兽,在此修炼成精,将这沂山变做远近闻名的妖精盘踞之地,炎之这一走进去,只怕官兵追至也只得望山兴叹而已。
炎之虽是书生,却因天赋异禀,身手矫健异常,小半日功夫已进到山林深处,循着山间小路去寻昔日造访过的那间洞府。过不多时便遥遥在望,不由欢喜雀跃,直奔过来。
那洞府是这山中大王炎铭的居处,洞口两名喽啰持刀护卫,一个尖嘴猴腮,一个吊梢眼,乍见炎之一身风雪闯将进来都是一怔,顷刻间举刀相向,喝道:「大胆凡人,竟敢擅闯洞府。」
炎之本带着帷帽遮风,听见这一喝,摘了帽子笑道:「猴二胡三,可还认得我?」
那两个喽啰定睛一看,只见眼前冻得红彤彤一张脸庞上两道剑眉,一双星目,同自家大王炎铭七八分相似,登时醒悟,齐齐叫道:「原来是二公子,小的们一时眼拙,竟没认出来。」说罢开了洞门放炎之入内。
炎之抖一抖身上积雪,一面往里走一面道:「我还是五年前随大哥来住了几天,难为你们还记得我样貌。」
胡三先奔了进去禀报,留下猴二同炎之念叨:「大王只您这一个兄弟,见天挂在嘴上,小的们哪儿敢忘。倒是二公子,这几年没见您来,想是做官后公务缠身,腾不出功夫来大王这里住上一住。」
炎之听他说兄长时刻惦念自己,心中乐开了花,喜滋滋道:「这几年确是忙得紧,好在我已弃官,此番来找大哥便是要在此长住。」
猴二一听,一叠声道:「大王知道不定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