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可秀悠悠然一笑,『希颜,你且听下去。』
南一阁内片刻沉静后,一道沉浑有力的声音响起,“方才少阳所言极是!此六贼,确是朝政腐败之源!德明以为,六贼之罪为媚上乱下,在上阿谀奉承、蒙蔽君主,致使帝君沉迷于奢华贪逸,挥霍国家资财以图个人丰大豫享;六贼在下则结党营私,贪贿弄权败坏官场,横征暴敛激起民怨,使得朝政昏聩,河晏不清!如少阳之言,此六贼不除,国事颓败难于力挽!”
卫希颜辨出说话这人正是元夜唐家酒店灯谜巧遇的欧阳澈,心忖这人的胆子比那陈东更甚,差点没直斥赵佶奢迷误国,她心下暗笑之际眼色微扫左右两边皇子,太子赵桓性尚简朴,面色隐有所感,康王赵构却是皱眉道:“本朝虽然不禁文生言论,但公然诽谤君上当为不妥!”
卫希颜眼眉一扫,淡淡笑道:“京师人尝道‘出得高阳店,敢向宫门转!‘这高阳正店的烈酒饮得多了,说出的话怕都带有浓浓的火药味,呛人得紧!”
赵桓不由微笑点头,“希颜说得不错,这文生酒后之言当不得真。”
欧阳澈喝得口酒又道:“如今时势,内政既乱,外患更是让人心忧!我大宋禁军百万,安得不武勇奋起,直击蛮夷于塞外!”他热血激昂道,“如昔日汉武,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说得好!”众学子大赞,一人忍不住高声喝道:“犯我强宋者,虽远必诛!”
“哈哈哈!痛快!”众学子一阵鼓噪呼喝,烈酒刺激下人人神情激扬,直待挥手便可指点江山。
激昂热烈中,一道沉稳声音突然道:“诸位,昔年太祖贤明,玉斧画河曰:‘此外非我有也!’不以武力衅边,以文治国,宽待士子,重用文人,即便汉唐亦未可比,始造我大宋二百年富庶,文化鼎盛,契丹、党项、女真等蛮夷纵是武力强横,亦莫不为我大宋文化风俗所染,竞相以汉学为荣。”
众学子闻之纷纷点头,那声音又道:“然国有内贼,自内腐坏;内政不清,便有外患之忧!今女真人灭辽,或将重启边衅,实为堪虑!但我朝若是内政清明,文化强盛,必能使他方蛮夷俱皆汉化,无论女真或党项,皆为汉之女真、党项!待那时,何得再有边患之忧!”
阁子内一片沉静,显是人人静思。
卫希颜心道这人论点倒是超前,类似后世的文明侵略,传音道,『可秀,此人是谁?』
『邓肃邓志宏,与陈少阳并称太学双杰。』名可秀茶盏触唇,聚音过去。司靖岚一双桃花眼盯着她,目中隐有疑色。
东旭阁内,赵桓点头道:“此文生言之有理!”他和赵构听得兴起,已起身走到阁子向天井的窗边,细听对面传出的议论。
南一阁里,欧阳澈微微皱眉道:“志宏兄所言德明赞同部分,但蛮夷野蛮,崇尚武力,我朝欲平边患,必得以武力为盾。我大宋兵力拥有百万之众,却军纪弛坏,士气萎靡,屡遭败绩,堂堂中华之邦,竟要向蛮夷进贡岁币,实乃我汉氏莫大之耻,必得以武勇偿还!”
“说得好!”立时有一群学子赞同附和。
邓肃待人声渐静,方缓缓道:“德明义愤肃感同身受,然我大宋非为武勇不济,实是腐败致祸。观我朝与北辽、党项之战,兵力虽众,却是败多胜少,愚以为非是我军不强,而是自朝廷之下,赏功不明,掌兵者抢大将之功,一战之功,尽转数手,到得立功者得赏已是微微;又有同时立功而功劳相等者,有人提升数级,有人却仍为小兵,奖赏等级尽数决于腐吏之手!军中赏罚不明,谁肯拼力?士气自是颓坏而去!遇战何得不败?”
“此话倒有几分见地!”北晴阁内司靖岚突然折扇一摇,唇边浮起一抹玩世不恭的讽笑,“童贯童太尉,这位常败枢相可是军功赫赫啊!还有咱们的那位殿前司禁军统帅高太尉,蹴鞠踢得好,在刘仲武的军中混了数年,便立得大军功,得以直升殿帅!反观平定方腊的韩世忠,累累军功却只得了个从七品的承节郎!如此奖赏,真是好得很呐!”
名可秀淡淡一笑,黛眉微蹙后便平复无波。
南一阁内,陈东陡然拍案道:“童贯掌兵实是误国之大祸,此阉当诛,另选贤能职领枢府。”
“少阳所言极是!应以宇文大学士,或是何中丞领枢相!”众学子纷纷附言,开始议论当朝哪位清流可当得此重职。
北晴阁内,春风公子折扇倏然一合,唇角笑容愈发讽刺,眼底深处却掠过一抹与桃花眼不合的痛楚悲哀。
司靖岚想起祖父一代名将,大半生屈于文臣之下,志不得伸,又思及年少时热血沸腾,欲以武振国,却屡屡遭奸宦打压,最终心灰意冷挂职而去!原以为那些东西已不在意,却在突然被刺痛的同时才知晓悲哀已深植根底。
他心中窒闷,一时气息难平,突然起身,大步走到天井窗边,一手推开阁窗,长长吸入一口气。
高阳正店的阁子均以石泥为墙,闭窗后隔音极佳,因而南一阁动静虽大,却也仅得相邻几间阁子能与得闻。初始隔间客人均不由侧耳倾听,待闻得陈东扬言应诛六贼时,惊吓下顿时人人闭窗。这些文生言辞激烈,热血慷慨,他们可是有家有小的,犯不着掺和,甚至有胆小的客人,立即招呼小二结帐走人。较远点的阁子听不清晰,只觉南边吵嚷,均皆闭窗而掩,因此当司靖岚推窗而立时,窗户敞开的阁子唯得北晴、东旭二阁。
两阁斜向相对,春风公子目光自然扫去,突然凝住,东阁临窗而立的似是东宫?正自惊诧间便看见一袭浅蓝袍子的年轻人起身步到窗前,颜容秀美如玉,清灵飘逸,可不正是茂德帝姬的驸马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