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年浑身一震,没料到皇上竟然狠心至此非逼他亲斩老父不可。
他说不出「臣遵旨」这样狠绝的话,只能默默下跪叩首,算是认了皇上加诸在他身上的残酷旨意。
一跪之后,起身退下。
双目通红,却无眼泪。
十年前,当他带着奏折入宫时,泪水就已干枯了,他既然为社稷活了十年,就得再为社稷活一辈子,既使被人辱骂亲不亲,人不人亦不能回头。
这个决定太过残忍无情,让他无法面对慈母,更不敢到刑部大牢探望其父,害怕见到父母双亲的面庞会动摇他不能动摇的心。
违背,人伦大义。
事发时已是盛夏,转眼便入秋。
叔父一家与他的父亲被判斩首,当年秋行刑。
叔父的两个女儿因已嫁为他人妇并不追究,三名堂弟则同样判了斩首,叔父的姨娘们悉数充为妓女,财产充公。
他们这房只有他爹受牵连下狱,没有牵扯到他身上。
判决下后他回过纪府一趟,在母亲面前长跪不起,盼望她能理解他的苦处。
张氏先是求他求得声泪俱下,求不了改为痛骂,骂哑了声,哭肿了眼,莲年仍旧沉默的跪伏在地不肯答应向皇上求情。
她终于绝望地直起腰,绝情狠厉的说:
「我生不出你这个好儿子,从今往后你与我们纪家再无关系。」
莲年跪伏的身子止不住颤抖,依然咬着牙沉默无声。
他不能,真的不能。
他生辰那日皇上替他摆了一桌宴席,两人像往昔一般边饮边谈古论今。
宴罢,照例摆上一桌棋,他亦如往常一般认真与皇上对弈一局,而后芙蓉暖帐莺声娇吟,一室春光。
却也是这一晚,皇上告知他刑期已定。
这一日,他初满二十四。
监斩前一夜,皇上硬是让他前来侍候,直至夜深方让他沉入梦中。
隔日醒来时已近午时,他没有胡思乱想的空闲,亦没有反悔懊恼的余裕,只能穿着鲜红似血的相袍,在监斩前拜见皇上。
踏入殿中时他一派安然,仿佛将死的并非他的至亲。
「微臣参见皇上。」
「平身。」
皇上的声音依然平静淡然,可他一抬眼便瞧见皇上直直向他望来,目光里试探意味浓厚。
他微微抬头面庞神情傲然沉默以对,脸色却苍白似纸泄露他的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