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鼓噪起来,围上来叽叽喳喳,家长们也都挤进门来。玲珑已经撑着站起来,崴了脚,没办法继续课程,只好对着孩子们也对着门外等候的家长抱歉地说:“今天就到这儿吧,误掉的课时我会补给你们的。”
家长们忙安慰说不介意,又七嘴八舌介绍些治扭伤的土方。玉衡直待人群散去才走上前,自我介绍说:“我是楚雄的妻子,听说你是他老同学,所以冒昧来访,没想到一来就给你带来坏运气,真不好意思。”
玲珑苦笑摇头,揉着受伤的左脚,又看看玉衡腋下的拐杖,问:“这是……”
“不小心撞的。你的脚伤得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都已经轻车熟路了。”
“不碍事,休息一两天就好了。”玲珑笑了,主动说:“去楼下咖啡屋坐坐吧。”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同何玲珑在咖啡屋对面而坐,玉衡心头忽然浮起这两句诗,感觉好像跟这玲珑已经认识了好久,今朝只如老友叙旧一般——或许,她是在感受楚雄的心境吧?警察说楚雄在遇难当日曾经电话约玲珑见面,却不等践约就出事了。那么现在,自己岂非是在替楚雄完成约会?
“楚雄在大学时,是个怎么样的人呢?”玉衡央求,“我想多知道一些他从前的事,无论什么都好。”
玲珑同情地点点头,接着又为难地摇摇头:“毕业这么多年,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很刻苦,学习成绩优秀,年年拿奖学金;但并不是书呆子,很喜欢运动,足球、篮球、乒乓球都很棒……”
“真的?”玉衡惊讶,“我从来不知道他喜欢运动。”
“他可是我们的班长兼体育委员呢,运动会上百米赛跑每次都拿冠军。”
“真的?这么棒?”玉衡骄傲地呢喃,就像一个母亲在夸奖自己优秀的儿子,“每次都是冠军吗?”
“只有一次,他跑了第二,竟然拒绝上台领奖。最后还是副班长替他领的。”
“这么好胜。”玉衡的眼睛有些迷蒙,仿佛看见一个倔犟的少年箭一样奔跑在操场上,高高地昂起头,挺胸冲线。她错过了楚雄的童年和少年,今后又无缘于他的中年和老年,他们的缘分,多么短,多么浅。
偏偏,她爱他是这么浓,这么深。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自从楚雄死后,活着的每一分钟对玉衡来说都是折磨,都陷在猜疑、否定、愤怒、抗拒、寻找、失望种种情绪中,踏在心头的那只脚,无时无刻地踩碾、践踏,这无休止的心痛,究竟什么时候能稍微减轻哪怕一点点呢?
“还有吗?”玉衡看到玲珑在看表,生怕她就此告辞,贪婪地问,“楚雄还喜欢些什么?他和家人相处得如何?他这么棒,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吧,他在学校里有过女朋友吗?”
玲珑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微笑说:“那么久的事,真的记不清了。”
玉衡有些失望,再次央告:“随便说点你记得的什么都好,我只是想知道多一些他的故事。”
“可是,这些重要吗?”玲珑劝慰,“死者长已矣,不如放下。”
“放下这些,我还拥有什么呢?”玉衡悲哀地叹息:“结婚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会白头偕老,会有很远的将来。可是现在,楚雄死了,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他共创未来,我就只能寻找他的过去。”
玲珑动容,有些震撼地看着玉衡,欲言又止。未亡人,她想到这个词,古人的称谓真是确切。这一刻,裴玉衡已经没有自己,而只是楚雄的未亡人,身体还行走在尘世间,心却追随至爱死去。玲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终于,又慢慢说起一件往事:“有一年,学校迎新晚会,楚雄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话剧,改编自《基督山伯爵》,后来一直都成为学校话剧社的经典剧目,年年排演。”
楚雄还有编剧和演戏的天分,这又是一个新发现。玉衡瞪大眼睛:“他演谁?”
“基督山伯爵啊。”何玲珑理所当然地说,“他总是要做主角的。”
“你也参演了对不对?”玉衡触类旁通,“你是美茜蒂丝?”
何玲珑顿了一顿,还是大方地承认了,眼神迷蒙,轻轻念起美茜蒂丝的台词:“爱德蒙,爱德蒙,当我叫你爱德蒙的时候,为什么你不肯称我一句美茜蒂丝?”
“这是美茜蒂丝为了丈夫马瑟夫伯爵向基督山求情时说的话。”
“是的。”何玲珑有点意外:“你对这本书很熟悉。”
青年爱德蒙被陷害入狱,巧得机缘逃出后,还意外获得了大批财宝,遂化身基督山伯爵回来,开始一一向自己的仇人报复。尤其看到初恋情人美茜蒂丝已经嫁与马瑟夫伯爵为妻,就更加愤怒,遂向马瑟夫伯爵挑战,要求与他决斗。美茜蒂丝明知丈夫不敌,遂约了基督山秘密见面,希望以回忆与柔情打动他,却终究不能温暖那颗石化的心。她黯然离去,不久,马瑟夫伯爵因为惧畏而自尽。
玉衡说:“那么宏篇巨著的一部小说改成话剧,楚雄一定花了很多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