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史书上使用密报制的皇帝,最后都臭不可闻,理由是在淳朴的民间,搞出了后现代白色恐怖,搞得社会关系亲不亲友不友,彼此勾心斗角互相猜测,人和人之间的爱都没有了。
但是在胡亥看来,古人之所以会有这种看法,无非是因为古代讲究“亲亲相隐”,即亲人,尤其是父母血亲,即便他们犯了罪,也不能苛责追究,兴师问罪,而要动了包庇回护的恻隐之心,这样才是正常的。
提出这个神逻辑的,也是儒家的孔子先生。
至于儒家的孟子先生,则提出了一个更毁胡亥三观的假设——假设舜帝的父亲犯了罪,那么舜不但不应该检举他爹,或者是让他爹坐牢。反而应该背着他爹,丢下王位和自己的责任,找个春暖花开面朝大海的地方,终身欣然,乐而忘天下。
如此毁三观毁节操的想法,对于在幼儿园里就学过,就算是亲朋好友犯了罪,也不能包庇窝藏的胡亥来说,这两位简直就是两瓶泡烂了的绿茶。
“我大秦以法治国,当抛弃亲亲相隐这一套,鼓励老百姓积极检举、依法揭发、一经查实、举报有赏,尤其是对这种意图谋反者,如举报属实,则家产则举报者所有。当然,对那种胡乱检举揭发的,也同样要处于重罚。”胡亥以手为刀,杀气腾腾的在半空中,做了一个“砍”的姿势。
一方面对意图谋反者,施以重刑,震慑天下不轨之辈;一方面建立密报制,对举报者重重有赏,双管齐下之下,胡亥相信再有人想干出点叛逆、昭显性格的事,也会先考虑到自己的亲人和九族。就算碰上个冷心冷情不在乎亲朋好友死活的,也要惦量惦量亲朋好友愿不愿意和自己一块死。
这个世界上,贫穷的人是大多数,安份守己的人也是大多数,野心份总是那么一小部分。就算是以前雄霸楚国的屈、景、昭三大家族,虽然号称跟大秦“不死不休、亡秦必楚”什么的,但三大家族里大多数人也是普通人,一没文化二没水平,再加上这年头也不流行夷族什么的。
所以这些人无非是家主让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也没有去想过后果。
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有密报机制,举报有赏,叛逆谋反更是重赏。财帛动人心,就算三大家族的宗法观念再强,也不保证家里个个都是好的,没有一个人会告密。这样一来,这些人再想做点什么,不用干别的,就先得提防自家窝里反了。
“嗯……你这个主意不错。”嬴政摸了摸胡子,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
胡亥虽然干事不大成,喜欢玩阴谋诡计,所定之计都是针对人心,但想出来的,却总是实用的好计划。因为哪怕这些计划,不太符合嬴政喜欢用堂堂正正阳谋的作风,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自己老了,儿砸的招虽然毒,但明显更管用。
“那个大力士,又是怎么一回事?朕听说,他不是华夏人。”嬴政皱着眉头,这些六国余孽,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都不懂,同为华夏子民,为了杀朕,竟然不惜和异族为伍,干出这种引狼入室的事。
“回父皇的话,这个大力士是一个叫沧海君人的手下。”胡亥一边说着,一边在两人的案前,摆上一张大地图,指着地图上辽东郡以及它的北边,也就是两千年后的东三省地区,开口说道:“沧海君是东夷秽人部的一个君长。而秽人郡的生活地,则是在辽东郡以及更靠北的地区。”
胡亥说到这里,感觉有些想笑。因为秽人在两千多年前,居住在东三省以及朝鲜地区,而张良又曾亲自上秽人区找大力士帮忙刺秦;因此两千多年以后,有棒子人坚持宣称“张良和棒子是亲戚;韩国和棒子国有同文同源的关系”。
“辽东以及以北,一定有三大主要族系。一是以戎族为主体,发展起来的东胡族系”后世立国北魏、辽、元等小国不计。“二肃慎族系,就是现在我大秦开发辽东,正在拉拢的那一族。三,就是这秽貊族族系,以秽人和貊人汇合而成的族系。”后世立国夫余国,还有著名的高句丽。
“儿臣以为,这秽人竟然敢与六国叛逆份子联手,实在是野心不小,应该做为此次平辽的主要消灭对象。至于大胆包天,敢给张良提供大力士的沧海君一族,更是要直接从地图上抹掉,而且此一仗,不但要赢,更要赢得漂亮,才能在外族面前显现出我大秦国威。如果可以,最好能请三族的一些首领,共观此战,也免得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
胡亥说到这里,话音忽然又一转,原本来还杀气腾腾的脸,忽然又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这些外族久非我华夏子民,又从未接受过华夏文明,偶尔上遇上个叛逆份子被骗,那也是他们一国一族的事,实在不应该连累整个秽貊族。儿臣以为,我大秦应该怀德天下,将沧海君的罪行召告三族,告诫三族我大秦只诛首恶,不杀无辜,劝说三族不要与此等叛逆为伍,同时欢迎他们与我大秦和平共处。”
“好!很好!我儿说的很不错!所以朕决定了……”嬴政忽然一拍大腿,兴奋的说道:“朕决定亲征沧海君。”
“啊?父皇您没搞错吧?那个……我是说,沧海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亭长还不如的货色,用得着你亲自出征吗?辽东郡随便派一个偏师去,不就可以了吗?”胡亥一脸惊奇的看着嬴政,不知这位老大人现在又想打什么鬼主意,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呢?
“朕有没有跟你说过此行的目的?”嬴政忽然转换话题,开口问道。
“这个……父皇确实没有说过。”胡亥说着,视线右移看了一眼赵高。
论理来说,赵高应该是知道的,只要自己问赵高,对方八成就会告诉自己,但既然嬴政没有告诉自己,那就说明他不想告诉自己,即是如此那就不问好了。
康熙废太子是怎么被一废掉的?不就是窥视圣帐吗?
《秦始皇本纪》里有过明确的记载,公元前212年嬴政幸梁山宫,在山上见李斯出行时车骑很多,心甚不快。后来,大概有当时在嬴政身边服侍的宫人,将此事李斯。李斯从此便减少了车骑。嬴政多精明的人啊,知道后立刻大怒,推断“此中人泄语”,于是“诏捕……在旁者,皆杀之”。
胡亥可不想将自己和嬴政的父子亲情,一点一点的消磨在这种小事之上,最后造成彼此的猜忌和不信任,重蹈康熙废太子的覆辙。
第140章 噩梦
“儿臣不知,不过……感觉这路线……父皇可是上山东诸国、齐鲁之地去?”胡亥摇头晃脑,一脸可爱的说道。
这也真不是胡亥猜的,而是《秦始皇本纪》里说的,说秦始皇第三次巡游,虽然因为遇刺的事而大大缩短了行程,但是却依旧到了山东等地,东临竭石遥望大海什么的;而且不但这次去了山东诸国,在秦始皇接下来的几次巡游,甚至是他死前的那一次,都有去山东看……咦?不对!上辈子,政爸爸之所以频频热衷于去看大海,是因为被齐鲁儒生方士所忽悠,以为海上真有仙山。
因此,政爸爸每次去山东,其实看得不是海,而是海上仙山,尤其是始皇三十六年,嬴政得了重病之时,却不肯在咸阳宫好好养病,而是坚持要东巡,坚持要去山东,就是希望能看见徐福从海上,将长生不死药带回来,可惜一直到嬴政死,都没有看见徐福这个大骗子的影子。
想着上辈子父皇从一开始的怀满希望,然后一日又一日的失望,到最后……一点一点的绝望,生命开始从父皇体内缓缓的流逝,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若是父皇当时能好好在咸阳宫调养身体,而不是在外面饱受周车劳顿之……慢着?本公子刚才想到哪里去了?本公子脑海里,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记忆呢?
胡亥摇了摇头,可是脑子里却总挥不掉一段记忆——自己很开心的奔向一个男人,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人男人是谁,但总觉得自己和他特别亲近。自己开心的冲过去,习惯性的想要抱住他时,那个男人却忽然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然后对着他吐了一大口鲜血。
滚烫滚烫的血溅了自己一脸,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那个男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真是太可怕了!
胡亥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不可自拔,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个熟悉而温暖的声音,“胡亥……宝贝……儿砸……你在想什么呢?脸怎么这么白?心肝肝,你怎么了?”
胡亥抬起头,看着嬴政那张关切的脸,吸了吸鼻子,忽然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还边往嬴政身上凑,双手搂住嬴政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
耶?宝贝儿砸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在聊去哪玩吗?怎么一下子哭得这么厉害?难道是有人给他委屈受了?谁?谁这么大胆,敢给朕的心肝宝贝委屈受?
嬴政利如鹰隼的目光,在赵高脸上淡淡一扫,吓得赵高立刻俯身跪在地上,身体开始不停的发抖,同时脑袋抬起头,对着嬴政连连摇着头。
一是为了告诉嬴政,自己也不知道胡亥这是怎么了;二是为了表示,绝对绝对没有人敢欺负胡亥——他不欺负人就不错了,还别人欺负他?
喔!想起来了,这个世界上,能欺负少公子的人,也不是没有的。
谁?嬴政半眯着眼睛,杀气腾腾的看着赵高。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敢欺负朕的儿子?说!这个人是谁?朕一定要将他凌迟抄家灭九族余者流放!
赵高不说话,只是开始启动强势围观模式,就这样默默的默默的看着嬴政。
嬴政被赵高这一看,开始还摆出一副严肃认真、义正词严、大义凛然状,但过了一会之后,心里忽然有点虚,这个……这个……爸爸欺负儿子,怎么能叫欺负呢?这做“爱”!因为爱,所以才欺负!要是不爱,朕干嘛只欺负胡亥,不欺负其他人!哼!
嬴政瞪赵高一眼,示意他带着其他人滚出去,才转过头,继续抱着怀里香喷喷、柔绵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胡亥,好言哄道:“宝贝!心肝!别哭了!你哭啊哭的!哭得父皇心都乱了!快快快!告诉父皇,谁欺负你了!”
“没……没有……儿臣……就是做了个梦!梦见……父皇……你不要了……”胡亥怪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用红肿的双眼看着嬴政,一抹羞涩的红晕,十分难得的出现在他那可抵城墙的厚脸皮上,“不要儿臣了……”
胡亥说完,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开始无聊的对手指。
虽然这个借口有点糟糕,但总比跟他解释什么叫“爹,你没死,真是太好了”要强吧?
“乖乖!父皇怎么会不要朕的小宝贝胡亥呢?”听见宝贝儿砸不是被人欺负了,嬴政先是心中一轻,接着又开始为胡亥这不是理由的理由而啼笑皆非起来。
若是别的儿子,自己还会想想对方是不是在欺骗自己,是不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撒娇卖萌讨好。但是放在胡亥身上,嬴政却完全不会这么想,因为这孩子自从三岁丧母之后,就一直安全感不足,不但经常半夜一边睡一边哭,还常常会说“不要走”、“爹”之类的梦话,然后说着说着就开始哭,哭着哭着就醒了,醒来之后却什么事也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