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南方吹来,于拾无意识地扭头迎风,官道尽头是巍峨的京城,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江的脸,随即又想到养父,悲伤之情源源不绝,手不自觉地按住胸口,养父的遗书就放在那里。这个虽非亲生,却竭尽全力想要照顾好他的老人,平生最不齿的就是背信弃义之辈,但因为担心他往后的生活而甘愿当了那种人,虽然老人自以为是的安排给他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噩运和心灵上不可磨灭的伤痕,但他心中对这个老人仍只有感激与尊敬。
就去展州看看吧,那里是养父为他规划了未来生活的地方,在那里生活应该是养父的遗愿了,只是他永远不可能象养父计划的那样过着富足无忧的生活了。
拿定主意,于拾走上官道,正好一辆马车从他身边经过,车夫停下以马车冲他吆喝:“小伙子,坐车不?”
于拾摇摇头,“我没钱。”
南江国交通发达,驿车既有官营也有私营,按路途长短收费,于拾从显亲王府出来时身无长物,孑然一身,连换洗衣物都没带,虽然四海商行给他送了不少东西,但他分毫未取,宝梁大师也曾要送他些银两,也被他婉拒了,此刻可以说是身无分文,包袱里的几件旧衣和干粮还是临出门时寺里的僧人硬塞给他的。
车夫听到他这么说,明显一愣,“我这是官驿,很便宜的,十里地才一文钱。”
于拾仍是摇头,“我一文钱也没有。”
车夫不死心地道:“你去哪里?”
“展州。”
“那有四百来里地呢,你就这么走着去?”
于拾点点头,“是啊。”
车夫看自个儿确实拉不到这笔生意,缩回脑袋,径自驾车去了。
于拾不快不慢地走着,心里盘算着如果看到村庄就去问问有没有人家雇短工的,且不说干粮只够吃三两顿,单单晚上的住宿就是个问题,野外露宿总是比较危险,不到不得已时最好不要。
官道上人来车往,有时也有官府传递急报的驿马飞驰而过。于拾又听到有人叫他:“喂,小伙子,你去哪儿?”
于拾抬头一看,一辆老马拉着车从后面过来,平板车上搁着不多的一些糕饼干果之类,赶车的老汉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去展州看儿子,你一个人走也怪孤单,如果顺路,我就捎你一段,顺便和我说说话。”
这还真是巧了,于拾又惊又喜,“我正是要去展州。”
老汉脸上笑纹更深,“那就上车吧。”于拾连声道谢,爬到车上。
拉车的马虽然老了,不象驿马跑得那么快,但总比人靠两只脚走得快好几倍,本来于拾要走两三天的路在当晚天黑时就赶到了。中午打尖时赶车的王老汉还请他吃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王老汉的二儿子在展州一个大财主家里做事,很热情地接待了随父亲而来的于拾,因为他娶了三姨娘的陪房丫头,混了个小管事的职位,因此有点儿小小的权,居然能找到间空屋让于拾住。恰逢这家财主昨天携眷回乡祭祖,带走了不少仆役,家里人手不太够,正要找几个短工,两下说起话来,王小管事当场拍板就雇了于拾。
三天后财主一家回来了,王小管事带于拾去见大管家,说了许多美言,大管家点头留下了于拾,把他分到客院打扫院子和修理花草。
这家财主姓钱,也确实很有钱,家里仆人很多,于拾负责的客院是招待有身份的客人的,他来这儿一个多月了也没见来一个客人,屋里有负责的丫头清理打扫,他每天只是扫扫院子、整整花草,客院里有的是空屋,管事找了间偏房让他住,虽然工钱不多,但活儿轻松,又有单独的房间,厨房分下来的饭也每顿都有肉,他很知足,单调而平静的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
就在于拾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过一辈子的时候,却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于拾愣愣地看着眼前笑得开心的安乐郡王,呆呆地任他执起自己的手,有一瞬间的恍惚。难道义父死亡,还有江祥明把自己囚禁、施暴,又放自己离开统统都是南柯一梦?
安乐郡王摸着于拾的手啧啧叹息:“可惜了,才养得好些的手又变粗了,一听到侄儿把你赶走的消息我就急忙找你,可宝梁大师就是不肯告诉我你去哪儿了,我猜你大概可能会到你养父的老家来看看,派人一查,果然把你找着了。”
于拾苦涩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这唯一能让自己有依恋感的地方也被破坏了,自己算不算是已经走投无路了呢?他用力挣脱安乐郡王试图把他拽进客房的手,这个老郡王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念头他怎么会不清楚?经历了江祥明的事后他更知道自己一介平民面对权势时的无力,但此刻这世上他已经没有任何牵挂的人,再大的权势也拿他没办法。
没有任何牵挂,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畏惧。
安乐郡王皱了皱眉,但随即又露出笑脸,再次抓住他的手想把他带进房里,“干嘛这么别扭?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于拾冷冷地再次摆脱他,“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
安乐郡王把脸一沉,“有你这样做仆人的吗?就这么侍候贵客?”
于拾硬梆梆地回答:“我马上就去辞工,你是多大的贵客也和我没关系。”
跟了江祥明一阵子,这小子也不象以前好对付了,安乐郡王见于拾软硬不吃,对左右一打眼色,立刻有两个彪形大汉把于拾架住,带进房里。
“放开我!放开我!”于拾纵然身强力壮,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再怎么挣扎仍是被抓进屋里牢牢地按在太师椅上,眼睁睁地看着安乐郡王捏开自己的下巴灌进一杯茶水,想到以前的经历,脸色登时变得惨白如纸,“茶水里放了什么?”
“你以前喝过。”眼看朝思暮想的人儿即将到手,安乐郡王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只不过这次我那个好侄儿不会再来坏我的好事了!”
“那可不一定!”随着房门被踹开的砰然巨响,江祥明冰冷如刀的语音挟着冲天怒火直逼安乐郡王,“我记得亲自、特地、严厉地告诫过王叔你,不许再招惹于拾!王叔的脑袋不至于老得这么快、这么容易就忘记吧?如果这个脑袋真的这么不中用,还是砍下来换一颗好了!”
安乐郡王吓得脚软骨酥,全身战栗,“我……我以为……你不要了……”他不是已经把于拾赶出王府了吗?
江祥明狠狠地瞪着他,“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