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因他想知道咱们是否有伏兵,派人在方圆二十里内搜索,因此耽搁了时辰,在三山湖各营寨里留了一晚。如果今天我们没动静,官军极可能从三山湖防线后撤,他们一旦固守县城江边一线大营,咱们无法强攻。
故我军须诱敌深入寻找战机,做出要夺回三山湖防线的样子,大军陈列在旷野。朱冕有恃无恐,必来攻打,再次延缓他们后撤的时间。”于是行军的大股兵马如此磨蹭到了中午,又准备砍柴做午饭了。
不料很快来了传令兵,下令全军立刻拔营后撤至杨庄湖防线。众人立刻重新整顿队列,调回方向沿大路往回走,这下走得很快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经能看到杨桩湖面,南岸错落的营寨工事群隐隐在望。人们分别越过营寨,王大柱所在的“败军”十一队被要求继续向西北行军,暂时整顿编制,不再有新的军令了。
***对于朱冕来说,守住北面战线就能交差。但作为武将,守住防线不败和歼灭数万叛军的功劳是完全不同的,明军战功以首级计算,周梦雄的几万大军便是无数首级。
朱冕先调五军营半数人马近万人至三山湖防线,巩固其后卫,以免前军变成孤军。做好准备之后已觉得毫无危险,然后自率神机营及五军营马兵向北进军迎战,准备在旷野一举击溃来犯的叛军。
但官军还没赶上,叛军突然就跑了。继续前进杨庄湖南岸的一道沟墙营寨群横在面前,无法追击。
这时官军的战线拉长,实际上已经陷入了未察觉的危险境地。精锐的神机营和五军营骑兵已深入至水网地区二十里,后面在三山湖北面是五军营半数人马巩固的后翼,这些兵马都是京营、北路军精锐,重兵前置。
而县城是朱冕认为的重镇,留守有五军营余部。东西两头中间就成了软肋,只能以卫所军构筑工事驻扎。周梦雄趁机下令后军平远营两万众从长江边南进,中军忠武营大部也从北面绕道尾随其后。
这条路看起来绕,实际距离县城也不过数十里之遥。朱雀军探知县城中留守的是五军营之后,果断放弃趁虚攻占县城的打算,进而以重兵从中间穿插。
县城北面江边的卫所兵大营被一股新军进攻扰乱,竟不能出兵阻击,坐视新军大量兵马从防区中向南进军。新军一天之内就抵达了三山湖北岸防线的东侧、官军前锋的后面,然后开始挖沟修墙,赶工构筑大量营寨。
责任朱冕前军后翼安全的五军营一部,得到的任务是防守后方,分兵驻扎在营寨里。等到他们意识到叛军是要从后面包围时,仓促集结人马向东进攻,此时叛军已经在后面部署了三万多人的重兵。
与此同时,周梦雄预先远远部署在湖泊外围的伏兵,分批进入指定地点开始修沟墙防御工事。
这一带的湖泊众多,大致分布是四面围合,除了东面出口有一二十里宽,别的陆地都有细窄的地段,要阻断道路十分容易。朱冕几乎是忽然之间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被包围了。他打算试探进攻叛军,到陷入围困,前后就两天时间而已。
从三山湖防线急报的军情,让朱冕现在还一脸迷惑。他觉得自己已经非常谨慎了,试探进攻叛军时,也考虑过后方安全,所以留有近万的五军营部队在后。
东面的出口宽达十余里,如何能堵住完成围困?到现在,朱冕还没有走投无路的感觉,仍然能保持镇定。
他下令前锋向东撤军,然后先行回五军营驻地,准备亲自视察叛军如何在背后堵截他们的。一行人经过三山湖北岸营寨继续向东走几百步,便看见了叛军的活动范围。他们已经在那边修了两排沟墙营寨,两排错落如“品”字不对称,成网状布局。
按照南北防线的宽度计算,这种营寨起码有三十几个。每个营寨目测有好几百近千人驻守,算来两天之内叛军在这里已经部署了约三万大军。
朱冕观察了战场之后,心下已有了数。虽然叛军三万人断后路,但防线宽十余里,兵力其实比较单薄,只要从一个地方攻破,官军就无所谓被包围之势了。
也许还能趁机歼灭深入到战场中的这股叛军。等到前军神机营及五军营骑兵撤回三山湖,当天官军精锐几乎全聚集到了此地,步骑近三万人,全是京营将士。
朱冕决定次日就发动对腹背叛军防线的进攻。但朱冕发现这次的进攻明显十分困难,步兵蜂拥而上,立刻就遭到密集排枪齐射,而且叛军使用类似神机营火器的三轮击,轮流放枪火力非常密。
侧面其它营寨还会用火炮炮击。官军进攻损失巨大,还没冲到营寨前面就被打得七零八落,接近也失去了锐气。第一天下来毫无战果,这时官军上下才渐渐有点恐慌起来。被围困的官军粮草不足。
之前朱冕压根没打算长久出征,粮仓在城里,补给线在江上。突然困在这湖泊之间,人马三天内就得断粮,就连弹药箭矢也不够支撑太久。
两三万人加上几千匹马要吃粮,他们短时间内得不到补给,不用打自己就得完蛋。京营各营将帅现在还没放下对叛军新军的鄙视之心,在中军朱冕面前大骂叛贼卑鄙。其中一人提出了一个战术,将数万人全部集中在一起,以人海浪潮涌过去。
但是这个战术恐怕无法达到预计效果。若近三万人集结展开成方形横面就有一百七十余人,至少宽两三百步,算上马更加不止。
两三百步宽度的人潮涌上去,前后要同时遭到几个营寨的枪炮屠杀,若是情况不好说不定全军陷入混乱崩溃。而若以纵队进攻,便是添油战术。次日,朱冕一面下令神机营以火器攻打叛军营寨,一面派斥候至四方数十里打探其他出路。
但一整天同样无果,出路已被堵死。除非从湖泊水面游回去,时值十月下旬湖面几乎都冻得要结冰了,京营将士多北方人不会水的占多数,下水无疑是找死。
也许能让县城中的官军临时收集小船木筏运送粮草,不过要满足三万人的补给运输,恐怕找到这么多船只需要很长时间。
军中等不起那么久了,因断粮的消息已造成军心动荡。朱冕本来就不是京营武将,只是受张辅委任的主将,平时尚能以权威指挥各营,此时已有无法调动的迹象。
五军营骑兵将领要求马兵率先突围,从营寨之间的间隙中冲出去。骑兵要强冲付出一定伤亡应该能突围,但如此一来留下来的步军战力就进一步被削弱。
朱冕欲阻止,险些酿成兵变被杀,最后也没能阻止眼看无粮草喂马的骑兵抗命欲走。陷入合围才两天,朱冕终于感受到了窒息般的恐惧。战场上,一步失手后果便非常严重,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干系千万人的性命。
***第三日,兵部尚书朱恒亲自押送粮草至军中,受到周梦雄的款待,被接到了三山湖战场外。二人登上了刚刚修筑完工的一栋箭楼,高达二层楼,顶上如同一个亭子四面透风。
少顷,有一半老徐娘抱着古琴登楼,款款在泥炉中为他们温好酒,然后坐在一旁弹琴助兴。俯视下方千军万马枕戈待旦,周梦雄却悠哉悠哉地端起一盏酒淡然道:“敬朱部堂,为你接风洗尘。”
“英雄,周老英雄,下官不敢当啊。”朱恒情绪有些失态地双手捧起酒杯。朱恒本来就是个不修边幅也不喜排场的人,此时的光景让他觉得过于做作,浑身不自在。
而且又因忽然听说周梦雄将官军主力围困,情绪难免有点适应不过来,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轰轰…”突然炮声如雷响起,震得箭楼几欲坍塌,刚刚满上的酒杯里的酒水都溅了出来。
“砰”地一声弦响,琴弦断了,琴声戛然而止,只见旁边坐着弹琴的妇人脸色都变了。“哈哈!没事没事的,你还怕炮能打到这里来么?”
周梦雄大笑道。朱恒转头看战场上的光景,抱拳作了一揖,不禁说道:“谈笑间灰飞烟灭,周老英雄真有诸葛孔明之风。”
周梦雄听罢又是大笑,毫无官场上谦恭的作态了,他夸张地站起来,拍着朱恒的肩膀,指着前方成片集结的官军马兵:“朱兄,你可知为啥京营要从这里死冲?”朱恒只得低调而恭敬地问:“为何?”
周梦雄一挥袍袖:“四面都被老夫堵死了,京营陷入重围无路可走,又没粮,就算这里是刀山他们也得冲!”他说罢仰头犹自喝干杯子里的酒,又重重地拍在朱恒的肩膀上,震得朱恒那文人的小身板都歪了“朱兄又知为何外头的官军不来救?”
“愿闻其详。”朱恒很配合地好言道。周梦雄遥指东面“从鄂王城到这里不过二三十里地,老夫布了四万余众大军,层层营寨,堵得水泄不通!”谈笑间,忽闻西面马蹄如暴雨疾雷响彻大地,潮水一般的马兵汹涌而来。
饶是此地不是最前线,眼皮底下面对这样的阵仗也是相当震撼。琴师只是一介妇人,实在没有周梦雄的胆识,此时早就谈不下去了,她的手指都抖了。
少顷,只听得枪炮齐鸣,前面白烟成片腾起。骑兵汹涌而来遇到横在前方的营寨,如同大江中的激流冲在中流砥柱上,从中间断开分两边涌来。接着马兵踩到了埋在营寨之间的深坑陷阱,一时间人仰马翻嚎叫回荡天地。
一个个陷阱被无数的人马尸体生生填满,后面的铁骑才踏着尸体在营寨间迂回奔走,两边都是火枪爆响,骑士们如同在刀山火海中行走一般。
血腥与硝烟弥漫天地,饶是在高高的箭塔上仍然气味浓烈,妇人已经做干呕装了。周梦雄却说:“朱兄,干一杯,今日请你看的这出戏,与宫廷中长袖细腰的戏相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