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死神和他擦肩而过
董传贵背着儿子绝望地俳佪在大街上。儿子除后半夜和他说了几句话之后如今三四个小时了再也没有听见过他的声音。刚才还在烧烫得他的脊背痛。这阵怎么凉了?难道……他不敢往下想果真如那位大夫所说过不了多大一会儿他的儿子就要离他而去。他心里一筹莫展拿不定主意到底该咋办才好就是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他也没有这样为难过。刚才在人前他还竭力忍耐着这会儿无法克制任由泪水流淌他在内心里大声呼喊道:
“榆生我的儿啊!是爹我对不往你没有看顾好你让你遭了这么大的罪。你才刚刚吃上十岁的饭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爹心疼啊!……”
突然有人在背后拽他的衣角。董传贵回头一看是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妇人好像在医院的时候扫过一眼。他赶忙擦擦泪水模糊的眼睛急切地问道:
“大婶您……”
老人家把他拉到僻静处左右瞅瞅无人这才小声说:“看你们爷儿俩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给你指条路。你顺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到了城西街进顺城巷有一位姓王的王老先生有起死回生之术是个得道的真人人称王神仙你去求求他吧!成不成就是娃的命了。”
董传贵高兴地半天不知说啥好摸索了半天从兜里掏出仨鸡蛋来硬要塞给老太太。
老妇人推开正色道:“看你这个年轻人你把我当成啥人了?你是落难之人我咋好意思收你的礼物。快去吧娃娃的病要紧!”
董传贵心存感激知道遇上好人了嘴里也就不再说什么。按照老人说的方向找到门牌轻轻敲了几下门。等了好一会里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董传贵忍不住又敲了一遍依旧如故。董传贵刚刚燃起的火苗顿时又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正当他准备着敲第三次的时候里面传来了声音:
“你们找谁呀?这屋里没人。”
有这么说话的吗?明明在院里说话还说家里没人。董传贵急惊风偏偏遇上个慢郎中他再细瞅瞅门牌号码和那位老妇人说的一点没错难道难道……他顾不了那么多焦急地朝里边喊道:
“我是找您看病的娃娃快不行了请您救救他吧!老人家。”
“看病不上医院跑我这儿折腾啥?这里没人会看病。”
董传贵到了这般地步也说不得什么仁义礼智他断定说话的必是看病的高人无疑。不开门定然有其它隐情事到如今他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一改往日谦谦君子的风度不讲理地走上前去也不开口讲话冲着大门“嘡嘡”就踹了两脚。
开门的是一位须皆白的老者。老人正要话董传贵突然眼前一亮立刻惊异地先喊道:
“老伯怎么是您?”
老先生微微一怔可能多少也认出了一点含笑问道:“怎么就不能是我了?这位后生好面善恕老夫年迈昏聩实实想不起了。”
“老伯我是传贵我是凉水泉子的董传贵呀!”
“噢对对对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老人故弄玄虚地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大呼小叫道“你是董万山的儿子传贵传贵好小伙子好小伙子快请屋里坐快请屋里说话。你爹的腿病好些了吗?”
“感谢老伯的灵丹妙药我爹的风湿病早好利索了。老伯您老好吗?”
说话的当儿董传贵细细打量了一下王老老人瘦是瘦了一些但精神矍铄身板硬朗虽然不是仙风道骨但较常人相比总有一些不凡的气度。只是在眉宇间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愁绪和不快董传贵久别初见不便贸然细问。再看老人的住所这是一院老式建筑典型的中国西北地区常见的传统住宅。一进大门左右是东西厢房正面坐北朝南为上堂屋高出地面两尺有余中间三间为客厅一门两窗房沿伸出约六尺上下中间两根立柱油漆斑驳年代久远。地面为青砖铺就前墙门窗皆是硬质古木镶嵌而成。四合小院约二分地亩大小地面洁净一尘不染。
“甚好甚好。”老先生回身关上大门又用门闩插紧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压低声音问道“传贵你背的这是……”
董传贵如此这般简要一提老郎中忙不迭地说:
“闲话少说救人要紧快放下让我看看!”
王老先生帮着董传贵解开布带把榆生轻轻放到炕上。老郎中细眯双眼验过脉象然后感叹一声说:
“这娃命大呀!再耽搁半个时辰别说我这个假神仙怕是真神仙来了也没治了!”
董传贵一听老先生话中有话顿时心中一喜:“老伯娃娃有救?”
“药物倒是藏了几颗唯有差几枚鸡蛋。偌大一个县城何处去买?”老先生摊开双手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熟的行吗?”董传贵问。
“熟的也行。哪来熟蛋?”
“谢天谢地我这儿正好有仨熟鸡蛋。”董传贵迅把三个鸡蛋掏出来悉数递给老先生。
老郎中双手接过如觑金蛋一般反来复去细细查看一番。一边吩咐董传贵赶快点火烧水一边自言自语道:“平常时节此等之物家家户户都有几分钱即可买到如今倒成了难得一见的宝贝疙瘩了。也是皇天保佑好人要不你们怎知我这里需要鸡蛋?传贵待会儿水开了留下这个破蛋其余两只好的放进锅里多煮一会沸水里捞出备用。”
董传贵答应一声立刻劈柴升火。老郎中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搞来一些药药草草放在石臼里杵碎敷在榆生的额头上。然后又神神道道的迅配好一副草药放进药罐里熬着。煮好的鸡蛋剥开气门一个小口趁热扣在病人的肚脐眼上中间用膏药密封住。少顷老郎中让董传贵帮着把煎好的药汤灌进病人的口中。不消半个时辰只听到病人的喉咙响了一声紧接着肚子里也开始有了动静。老郎中这才长出一口气捋捋雪白的胡须笑吟吟地说:
“好了传贵我知道你也累了也饿了。这样厨房锅台上坐着半盆菜糊糊你对付着先喝了。然后到东屋里的炕上好好睡他一觉。去吧这儿没你的事了。”
董传贵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两天一夜水米没沾牙了。听老郎中这么一提起顿时像起了连锁反应一样没出息的肚子也跟着咕噜噜地叫个不停。不由一阵眼冒金星饥饿难耐。但又转念一想在这特殊时期老郎中孤身一人粮食也受定量限制他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怎么好意思端老人家的饭碗。因而推托说:
“老伯我、我……嘿嘿我不饿……”
“说啥话呀?我说传贵十多年前咱们就是老相识了要是换个别人门我都不敢让进呢!你和我客气啥?”
董传贵想想也是如果客套得过分了反而显得生份人家把娃的命都救了这是多大的恩德?自己还在这些事上做什么样子?这样想着他就端起饭盆不管三七二十一呼呼噜噜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面盆都跟着舔了一遍。儿子没事了。肚子里又有了食物心里头也扎实多了头还没挨着枕头哩房子里就响起了震耳的鼾声。董传贵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日上三杆了。他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爬起身来到厨房里洗把脸然后到西厢房一看老郎中俯着身子正给坐在炕上的榆生喂稀饭哩!
榆生眼尖侧过身来叫了一声“爹”。董传贵顿时心头热百感交集眼圈一红他赶快背过身去。老郎中一见笑嗔道:
“传贵呀还不过来帮帮忙站在门口晒太阳啊?”
董传贵终于忍俊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三两步进到屋里朝老郎中深施一礼。哽咽道:“老伯您老人家的恩德我董传贵怕到死也报不全哩!”
“看看看说啥话呢?见外了不是。”老郎中喜眉笑眼地站起来把空碗搁在小炕桌上找了条毛巾擦把手说“传贵呀你是谁我是谁咱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正是因为咱们都知根知底我才敢给娃治病。你忘了昨天你敲门半天我不是就没开吗!实话对你说吧。我已经三年没干过这行道了不是我不干是人家不让我干。有几把药材也是这儿藏一点那儿塞一点时间一久我自己都记不清哪儿放哪个哪个放哪儿了。你来看病的事万一传出去少说也得开我一次批判会……”
不是亲眼见谁能相信这是事实:这么好的人品这么精的医道竟会落到这般地步?董传贵正百思不得其解呢老先生又说:
“传贵你是我信得过的人因此给你说说无妨。我膝下无子老伴过世的早只有一个女儿从小就开始跟我学中医长大以后送去外国读书学的是洋医。坏就坏在女大不由爷姑娘在外国私自做主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洋女婿。洋女婿就洋女婿吧白头蓝眼睛不就是人种不同罢了。咱笑话人家没准人家还笑话咱哩!可谁能想到女婿他不是外国人他也是咱中国人他是从台湾那边过去的中国人!”
“台湾过去的中国人?!”董传贵忍不住插嘴问道。
“是是从台湾那边过去的。听说还是咱西北人呢!”老郎中肯定的回答。
“西北人!西北啥地方?”
“这我没记清楚好像是、好像是……不是南山县就是北山县。”
“北山岘!”
“啊。”
“他姓啥?”
“姓于。”
“叫啥?”董传贵喘气都有些粗了。
“叫于什么水来着于得水还是于什么水反正占点水。”老郎中有些含糊其词。
“哦——-”董传贵陷入了沉思。
“你认识?”老郎中看董传贵神经兮兮的表情心里有些纳闷。
“老伯你真会开玩笑这怎么可能呢?我一个土包子咋会认识那儿的人呢?”董传贵推诿的也很巧妙。
老郎中信以为真又开始继续讲他的故事:“这下麻烦可就大了。消息从那边传来这里马上就有人找我说话他们说我那个女婿是国民党特务……”
“国民党特务?”董传贵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是啊!是这么说的。”
“他们有根据吗?”
“有啥根据瞎蒙呗!”
“噢这就好。”董传贵的心又恢复到了原地方。
“好啥呀好?从这以后我的苦日子就算开头了。民政部门给我开了两个条件一是马上写信让我女儿回国二是让他们两人立即脱离关系。”
“你答应了吗?”
“我说了算吗?我写信把情况给我女儿一说女儿一下子就火了她回信说回国可以要回俩人一块回。脱离关系没门谁说她丈夫是国民党特务谁就是王八蛋!”
董传贵苦笑笑问:“最后这事怎么解决了?”
“怎么解决了?两头子僵住了呗!最终倒霉的还不是我老头子。”
“他们把您怎么样了?”
老人叹口气说:“怎么也倒是没怎么就是给我定了个里通外国嫌疑限制了我的一些自由。比如说以后凡是给女儿写信要经过他们检查啦女儿的回信不经过他们过目不准私自拆阅啦等等。再有就是给我布置了许多附加规定:不准出门走远路;不准行医看病;不准留宿亲戚朋友;不准……”
“老伯这回我可是真给您添大麻烦了。”董传贵很是有些歉意的说。
“没事。他们知道我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深居简出的所以也就放松了对我的监督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有人检举揭他们是不会来找我的麻烦的。”
董传贵说:“老伯真可惜了您这个人真可惜了您这一身本事!”
老人摆摆手、摇摇头说:“说不得说不得。先人没给我留下一分地一分钱只给我留下了这院房子和袓传医术。看样子到我这一辈子就要失传了!”
董传贵有心想让榆生跟着老郎中学医他张了几次口最终也没有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榆生小孩子家病来得快也去得快。上午吃了顿饭下午就能下地满院子活动了。董传贵见儿子没啥大碍决定连夜赶回去。老郎中明白他的用意也就未加挽留。临行前董传贵拿出身上带的二佰元钱郑重地递到老郎中手中恳切地说:
“老伯君子不言谢。你救我儿一命又担了许多风险此恩终生难报这两百元钱您老无论如何得收下!”
老郎中断然拒绝变脸变色说:“传贵如若你要放下这些钱从今以后咱俩就算换了一层关系你是你我是我了你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大街上碰见谁也不理谁。世上有些东西比钱要金贵的多。一分钱不要你也过意不去这样吧留下五块钱我的几根草药最多也就值这些了。”
董传贵知道老人的脾性多说无用。就悄悄出门在黑市上买了二十个锅盔(大饼)一网兜提来搁到壁柜上说:
“老伯您要是再不收我可就出不了这个门了!”
老郎中沉吟了半晌才说:“放下吧。随即他又从网兜里掏出其中四个锅盔硬塞到榆生手中说“娃娃你爹一个你一个留到路上吃剩下的两个给你爷爷和你娘就说我问候他们着哩!”
榆生是个懂事的孩子哪里会接受老爷爷的馈赠。董传贵拗不过让榆生接过来装到包里。榆生收拾好东西扭头问爹说:
“爹我没啥礼物送给爷爷我就给爷爷磕个头吧!”榆生也不等董传贵话恭恭敬敬趴在地上咕咚咕咚磕了仨响头。
老郎中高兴得眼泪花都流下来了他笑吟吟地抚摸着榆生的头激动地说:“好娃娃好娃娃爷爷愧领了愧领了。爷爷也没啥礼品送你就送你一句话吧:以后咋做人你爹就是楷模!”
老郎中依依惜别地送走了董传贵和他的儿子他也有心收下榆生做他的徒弟。他和董传贵想的正相反董传贵想的是老郎中家传绝技不外传老郎中则是怕落下横刀夺爱的坏名声。许多年以后一百多岁的老郎中亲口向董榆生告诉了他当年的想法而父亲的心意则是母亲后来说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