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古代以后,赵航还是第一次离开严府。并不是他的胆子小不敢自己出门——身为一个极限运动爱好者,他最不缺乏的就是冒险精神,但是冒险精神跟鲁莽的性格并不等同,连起码的语言沟通都做不到的话,贸然出门绝对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这阵子赵航认为自己对本地话已经相当熟悉了,可走到街上,听着充斥在耳朵里的他完全听不懂的叫卖声,赵航确认在语言方面,他要做的努力还是远远不够的。
这其实不能怪赵航学得不好,实在是严家人从上到下,说的都是正经的官话,官话跟太原话相比,差异不是一般的大,别说赵航,就是严霜,对本地话也挺不太懂的,毕竟她从小在开封长大,只偶尔来太原呆过一阵子,母亲去世以后搬来了太原,但时间不久就又回了开封,知道严青病了,才再次向官家申请到太原陪父亲:本朝的习惯,武将领兵在外,家眷是需要留在开封的。当然,这种习惯在现在的这位官家即位后早就名存实亡,只要打个申请,官家一般都会痛快放人。不过前些年北面不太平,严青哪里可能把女儿接过来?开封才是最安全的。
这些事儿赵航当然不知道,他现在只觉得自己似乎又到了另一个国度,满大街的人,说的话他完全听不懂,真是太痛苦了.
除去街上的人说的话实在听不懂,其他的东西还是让赵航非常感兴趣的。街上非常繁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航觉得宋朝的太原倒比二十一世纪的太原看起来明丽许多。其实这当然不是错觉,彼时的太原,没有后世的污染,空气肯定会清新一些。又因为几年前才结束了战争,城区内的房子大多数都是重新粉刷甚至重新修建过的。一点都没有后世灰突突的感觉。这个城市,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的。
严霜的马车在一个两层的建筑面前停下,她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赵航急忙也从马上跳了下来,跟着严霜走进了这座雕梁画栋的建筑里。
这是一家成衣店,让赵航意外的是,严霜居然不是过来买衣服的,而是过来视察工作的。留着两撇狗油胡的掌柜恭恭敬敬的递上了账册,严霜随便翻了几页便让女使收好,准备回去细细查看,又问了一些店里的事情,便带着赵航又出去了。
接下来的行程就是一次次的重复,严霜一连去好几间店铺,每一间都是拿了账册,再询问一下最近的情况,下达了一些新的指示,便出门上车,赶往下一间店铺。
赵航跟着跑来跑去,心里越来越惊讶,见鬼,这真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么?这也太早熟了吧,这些事情难道不应该是成年人来做的么?想想自己那个对着电视里的明星发花痴的宝贝妹妹,赵航不得不承认,或许严霜的身体发育的比Caroline差很多,但比智商的话,她绝对把Caroline甩出去五个街区。
快到中午的时候,严霜终于把赵航带进了一家酒楼,才进门,一个长相清秀的青年便走了过来:“严小娘子好阵子没来了?还是去楼上雅间?”严霜扫了热闹的大厅一眼,对那青年说:“四哥(注1)帮我给他们安排安排地方,我怕这里的空位置坐不下!”严霜说的“他们”是随行的卫士。那青年点头笑道:“坐得下,怎么坐不下,拼拼桌子也就成了。”说着麻利的挨个桌子问去,果然很多桌上的客人都稍微挪了挪位置,腾出一张张半个的桌子来。
“这店里的工作人员办事儿真有效率!”赵航一边跟着严霜往楼上走,一边回头看那年轻人挨个招呼士兵们坐下,等他们走到楼上雅间门口的时候,二十个士兵居然已经全都坐下了,只生下那个军官没有坐,随着严霜赵航上了楼。
赵航的话严霜并不能完全明白,不过大概意思倒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她心情不错,十分耐心的跟赵航解释道“他叫周四郎,不是店里的,他是太原城里有名的厮波(注2),不管是在饭铺招待,还是做中人,从不拖泥带水,办事儿麻利的很。虽然收钱比别人多一些,但也值了。”
“啊?厮波,这算是什么工作?”赵航很是奇怪。
“就是给严小娘子这样的贵人打个下手,做些闲事儿啊!”话说间那个叫做周四郎的男人也走进了雅间:“小娘子今日要吃些什么?”
严霜道看向赵航:“你想吃什么?”
周四郎看看赵航的模样,心里也就大概有了点谱:“这位想来便是严小娘子的——”
话音未落,严霜便给打断了:“四哥,我还没洗手呢!”
那周四郎十分的乖觉,一听这话便笑道:“我与严小娘子端热水去!”
说着便退了出去,片刻断端了个铜盆进来,这盆的样子十分别致,中间是盆,两边的盆沿儿是平平的,上头整整齐齐的叠着两块毛巾。周四郎放下盆,长卿便伺候严霜洗手,周四郎则又退了出去,不一会儿给赵航也端了同样的一盆热水毛巾过来。
赵航见那毛巾雪白干净,铜盆擦得蹭明瓦亮,不禁十分惊叹:这地方的人,服务精神可真强。这边洗着手,周四郎则开始报菜名:“老宋家的羹汤做得最好,石髓羹,四软羹,杂彩羹,软羊焙腰子羹,糊羹,撺肉粉羹,猪羊大骨羹,诸色鱼羹,大小鸡羹,杂菜羹……下酒菜有酒醋蹄酥片生豆腐、黄雀酢、燥子、炸白腰子、橙酿蟹、酒煎羊二牲醋脑子、东坡肉,酒炊淮白鱼……,另有食羊肉馒头、大学馒头、 笋肉馒头、鱼肉馒头、蟹肉馒头‘秤锤蒸饼、肉油饼、烧饼胡饼……”
周四郎报了一大堆吃食,听的赵航头晕目眩,听周四郎报完菜名看着他,哪里知道要什么好?便嘿嘿一笑:“听着都挺好吃,全都来一份——”看严霜瞪他,耸耸肩膀:“开个玩笑,别这么紧张,这些菜我也不懂,你点就行……”
严霜看了他一眼,熟练地报了一大串的菜名,末了又说:“先摆全果攒碟过来。”又问赵航:“你喝酒么?”
赵航一愣:“可以喝酒?”
严霜道:“老宋家的黄雀酢,下酒最好了。”
“还要骑马呢,不喝了!”赵航其实是很想喝酒的,不过想到旁边坐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儿,再说酒后骑马应该跟酒后驾车一样都是很危险的事情,还是放弃了。
严霜点点头:“也是,那就给我来一斛石榴露吧!”
石榴露这名字一听就是果汁之类的,赵航也没在意。周四郎退出去,然后一个头上包着布的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个大盒子,打开,里头是各种各样的鲜果跟果脯,每样都很少,但种类很多,一格一格地摆放着,看着十分的好看。
那妇人轻声道:“八十文。”严霜点点头,茯苓便从随从的褡裢里拎了一大串钱递给那妇人:“剩下的你拿回去给狗儿买几块儿饴糖吃吧!”那妇人冲严霜主仆福了福,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样样的菜便端了上来,店里的“行菜”还端了一个小小的壶放在严霜跟前,等长卿把暗红色的液体倒进严霜的杯子里,赵航才闻出来味道不对:“你这个,该不会是酒吧!”
严霜道:“是啊,老宋家的石榴露,十分有名。”
“不行!你不能喝酒!”赵航一听是酒,态度便认真起来。
严霜莫名其妙:“你不喝酒,还不让我喝酒?”
赵航少有地严肃起来:“未成年人不能喝酒,对大脑发育很不好。而且——”他伸手在头顶比划了一下:“会长不高……”
严霜哼了一声:“无稽之谈!”说着便拿起酒杯准备喝,赵航伸手就把酒杯给夺了下来:“不行,你不能喝酒!”
赵航不是什么功夫高手,他虽然动作敏捷,但并不稳当,一杯酒一拽一拖,一大半都洒在了严霜的身上,严霜脸色难看,猛地站起身来,拽过茯苓手上拿着的披风披在身上,抬脚便往门外走。
赵航没有想到严霜的脾气这么大,赶紧追了上来,挡在门口:“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小心,你不要生气,看,这些菜刚上来,你才吃了几口,就这么走了,这些东西不就浪费了?”
严霜道:“一桌菜钱罢了,我还掏得起。”
赵航摇摇头:“这不是掏得起掏不起的问题,而是太浪费了。有钱,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再贵都没关系,但是不能浪费,要知道,这世界上许多人都还饿着肚子。”
严霜冷笑道:“你是要跟我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么?茯苓,让人把这桌菜都撤去,送给外头的讨饭的吃!”
赵航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严霜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如何?”
赵航长出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口气:“你总要为别人着想一下,你点了一桌子的东西,自己不吃,全都送给外面的乞丐?你让饭店的人怎么想?”
严霜怒道:“你刚才一幅悲天悯人的模样,这会儿又觉得乞丐们不配吃这里的饭么?”
赵航摇摇头:“不是这个问题,吃剩的东西,即使是山珍海味,送给别人也不算真的尊重。如果你是真心想帮助那些乞丐,就应该认真地为他们准备一些能吃饱,干干净净的食物,而不是这样把自己吃剩的东西,在闹脾气的时候丢给别人。”说到这里他又认真地伸手摸了一下严霜的头发:“我知道你不高兴我把你当小孩子,但是实际上,你确实很小,你真的没必要这么辛苦的撑着自己。你可以像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一样闹个脾气,就像今天这样——但是喝酒是不行的,你就是再生气,我也不会让你喝的。在我们那里,只有年满十八岁才可以喝酒,这并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而是法律的规定。凡事卖给十八岁以下的顾客酒类的店主,是要被罚款的。国家专门颁布这样的法律,难道是专门跟少男少女们过不去么?当然不可能。确实是因为这个年龄的人还没有发育完全,酒精对他们的身体影响很大。大娘,我在十八岁之前,也是从来没有碰过一滴酒的。”
严霜脸上的怒气下去了一些,再不提把酒菜扔给乞丐的事儿,但在酒的问题上却并不赞同赵航的想法:“你们那里的规矩,管不到我的头上。我们这边的儿郎,十四岁就可以从军打仗了!太原城里的小娘子,哪个不能喝几口酒?要虚成什么样子才一点酒的受不住。”说罢一甩披风,走回到自己座位上,拿了斛来又准备给自己倒。
赵航说了半天,谁知道人家一点儿都没听进去,于是再次伸手把酒壶夺了过来:“不许喝!”
严霜这会儿倒不生气了:“不喝?白白地点了不喝,这会儿你又不提浪费了?”
话音未落,之间赵航提起酒壶,就着壶嘴,咕咚咚地一口气把一壶酒都灌了下去了,喝完了伸手拽了个手帕擦擦嘴:“好了,现在不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