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航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遇到这个火辣女人。
她今天穿了一身十分华丽的衣服,袖子很宽,布料上绣了许多繁复而精美的花纹。她的头发梳的高高的,上头插着用宝石镶嵌的各种头饰,赵航不知道那些装饰品叫什么,但他明白,这些东西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带的,再看看女人身后跟着的一群垂着头的侍女,他立刻猜到了女人的身份。
“您是——贞静公主?”
女人笑着点点头:“是的,我就是贞静公主。让我猜猜,你应该就是小霜的那个未婚夫吧?”
赵航点点头,想起那天白胖的仆人说的“强抢民男”几个字,心里觉得挺可笑的。
贞静公主看他的表情,微微一笑:“我看你那天救那个孩子的动作很敏捷,刚才在上面跑动的动作十分的好看,这是什么技艺?有什么固定的名字么?看你的样子,倒不像是会武艺的。”
“这是跑酷——”赵航略微把跑酷的意思描述了一下,公主点头:“原本想着这种身法看起来比较简单,动作也很敏捷,想问问你可否外传,可以的话请你跟我回开封,最差能在禁军里做个教头……现在看来倒是不用了,你在严青这里,也不会被埋没了。”
赵航这才明白那天公主说跟她回去的意思,心中大呼坑爹,这位公主是故意的吧?明明是十分正常的意思,说出话来却那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贞静公主又随便问了他几句话,便带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开了,赵航看她走远,便回房换了衣服,跑到了严霜那里。
严霜的心情看起来不错,正拿着绣绷子绣着什么,她笑眯眯的,前几天因为公主的到来而产生的抑郁似乎散了不少:“听说你刚才碰到公主了?”
赵航点头:“是啊,碰到了。大娘,我前几天曾经在街上碰到过她……”
严霜愣了一下:“是么……不过这也不奇怪,公主殿下出了名的喜欢玩儿,可能是嫌呆在队伍里气闷,甩开大队人马自己先跑到太原玩玩吧!”
赵航笑笑:“有可能!我看她在院子里散步,身后都跟了一群人,要是出门,街上哪里还能见到路人?咦,你这是干嘛?”
严霜这会儿放下了绣绷子,拿着个锥子正在用力的扎,她是在纳鞋底呢!这鞋底儿是许多层的布贴在一起的,足有一厘米厚,十分的难扎透,严霜年纪小,力气小,扎的十分吃力。赵航看了几眼,便知道这东西怎么弄了:“哎呀,你这点力气怎么行,给我给我——”
严霜急忙把鞋底子塞到了身后:“这哪里是男人干的活儿?”
赵航看她说的认真,越发觉得小姑娘可爱极了,忍不住手欠,伸出熊爪揉了她的脑袋一下:“什么男人的活儿女人的活儿,我只知道出力的活儿就该让力气大的人去干,细致的活儿就该让细心的人去干。”说着便再次伸手,严霜还想藏,却被他一把按住手,鞋底子被他轻松地抢了过来。
他拿起锥子,沿着画好的线便一溜的扎了过去,动作比严霜麻利多了,严霜看的目瞪口呆:“你居然还会用针线?”
赵航一边纳鞋底,一边说:“当然要会啊!我经常到没有人烟的地方旅行,往往要在没有人烟的地方过很长一段时间,这时候如果衣服被树枝挂破了,帐篷撕坏了,怎么办?当然要自己缝一缝了。”
严霜一面是惊讶,一面是羡慕:“你经常出去旅行?一个人么?不带随从?”
赵航一听就笑了:“不一定是一个人,但也不会有随从什么的。有时候,我们几个人结伴,一起出去,相互也可有个照应,有时候也有女孩子。我认识一个女孩子,从十三岁起就跟着她的父亲四处旅行,到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徒步走过上万里的路程了……哈,她不太会缝东西,上次袜子破了还是她爸爸缝的呢,但是她枪法很好,能够打中二百米外的野兔。”
严霜听的十分羡慕,便又问赵航旅行中的故事。赵航这方面美妙的记忆实在太多了,随便拿出几件趣事出来,便听得严霜心驰神往。赵航讲了自己在攀岩的时候脚踩的岩石松动散落的那次冒险,又讲了自己无意中闯入原始印第安人部落,因为语言不通差点被人暴揍的趣事……严霜时而惊讶地张开嘴巴,时而顾不得自己淑女的仪态咯咯的笑起来。
赵航一边给严霜讲故事,一边纳鞋底,不知不觉的,一只鞋底便全都纳好了,严霜接过来一看,针脚十分的整齐细密,花的时间连她平时的一半儿都没有:“你做的真好!”
赵航十分爽快地给自己揽活儿:“以后再想做这个,就叫我来,就你那双小手,就是带着顶针,缝上半个鞋底,手就会酸的。”
严霜摇摇头:“偶尔给我帮个忙,我是很开心的。哪能总让你做这个呢?毕竟不是男人该干的。”
赵航也学着她的样子摇摇头:“我倒觉得这个活儿不适合女性,对手劲儿的要求太高了,让男人做其实更合适,毕竟这里没有机器……”
这么一来,两个人之间似乎又亲密了一点儿,赵航一时兴起,便把严霜放在案子上已经剪出来的另一个鞋底儿也拿了过来帮她纳,严霜拦不住他,又加上还想听他讲故事,不舍得他立刻走,索性由他去,自己拿了鞋面子开始绣花。女使们偶尔进来送茶点,看俩人一个纳鞋底,一个绣鞋面,忍着笑又退了出去。
赵航讲了一会儿趣事,便问严霜不用陪公主么?严霜告诉他,公主初到太原,有许多事情要做,地方官们排着队准备让公主接见呢!公主现在去了严青平日办公的前厅,要见的都是本地的官员,她不适合跟着过去。
“公主还要待一阵子,似乎要等阿爹巡视回来,由阿爹护送她去开封。”严霜忍不住提到了父亲与公主的事情:“前阵子阿爹在北面,公主一回国,两人就碰面了,然后阿爹就写了信给我,让我好好把家里布置一下。公主她……小时候跟阿娘很要好。”
赵航本以为这位公主与严青是青梅竹马之类关系,毕竟她离开大宋已经十几年了,却一回来就点名儿住到了严家,虽然有各种理由,但是从严霜的话里话外,听得出严青似乎是跟公主认识的,想不到原来公主熟悉的却是严青的妻子,心里顿时觉得挺古怪的,又听严霜说:“公主一见到我就哭,然后大骂我爹,说我爹是没良心的东西,说阿娘瞎了眼睛才嫁他。”严霜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她跟我想象的,一点儿都不一样……她说的其实也不对,阿娘她嫁给阿爹,是很快活的。”
赵航听得出来,严霜这是对公主开始有好感了,尽管公主骂了严青,可这却是建立在她为严霜的母亲打抱不平的基础上的,看来公主是真的跟严霜的母亲要好。
两人正聊着,长卿走了进来,对她福了一福,说郑管事求见。严霜似乎跟这个郑管事挺熟的,也没有挪地方,让长卿直接把郑管事领进来。
那郑管事大概四十岁左右,严霜称他为郑伯,郑管事跟严霜行了礼,然后告诉了严霜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大娘,城北杨树屯那边儿,出了点事儿。”
严霜脸色顿时就不好了:“怎么了?”
郑管事抿抿嘴,似乎觉得要说的话有点不好说出口,但还是勉强说了出来:“有位叫做王三的老兵,他的新妇跟人跑了……”
严霜吃了一惊:“王三郎?我记得啊,是父亲的亲兵,不是去年才娶的新妇,怎么就跑了?”
郑管事本来已经落座了,听了话便又站了起来:“这事儿是我疏忽了。”
原来大宋采用的是募兵制,士兵们当兵是有薪水的,根据兵种,人物的不同待遇不同。一旦受伤甚至死亡,国家也有赔偿。但是,这种赔偿一般都是一次性的,数量也有限。很多时候,还要看他们的主帅的大方程度。
严青显然是个十分大方的主帅,尤其对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亲兵,凡是受伤的,除了国家给的补贴一分不少的发下去以外,他还要另发笔钱,就是不受伤,年龄大了要回乡了,遣散费也给的不少。一些亲兵家里没什么亲人,又不想回家乡,严青索性就在太原城外买了地盖了房,分给退役的老兵们住。
杨树屯便是一个老兵聚集地,安顿的老兵多了,就成了个独立的村庄。这样的村子在太原周边有好几个,严青逢年过节总要让人送许多粮油布料之类的过去……可是,再怎么照顾,这些老兵们普遍过的还是不算太好。
他们的数量太大了,而且大部分都有伤病。道理很简单:这些年征战不断,当兵的风险相当大,爱国归爱国,可是殷实家庭里,有几个父母舍得让孩子去当兵?健康的领了遣散费的老兵,绝大部分都会回到家乡娶妻生子。选择留下的,大部分都是在战场上受了伤,甚至残疾了的,觉得回去会给家里带来很大负担,还不如在这边,老兵们相互扶助有个照应,而且又有严青这个老上司在。
严青对他们真不错,可是要想让他们都过得很好,难度太大了,这些人有一半儿的肢体都是有残疾的,还有一些受过伤,留下内伤身体孱弱,甚至还有几个单眼失明,甚至双目失明的。他们虽然有地,可是身体不好,种出来的粮食比不上一般的农户,同样的原因,让他们没有精力再去干些别的……
这些人,有一部分当兵前有妻子,有些人在这里安顿下来之后接了妻子过来,但有些人的妻子选择了离婚,改嫁,并没有跟过来。而另一些人本来就是单身,现在再想娶妻,难度更大……王三郎的妻子,是他去年用自己全部的遣散费,加上这几年他攒下的钱,买下的一个逃荒到这里的女人。
前几年陕西大旱,不少人逃到了山西,走到太原这边,一些难民已经彻底过不下去了,于是卖儿卖女的到处都是。那段时间,杨树屯里不少老兵都花钱给自己买了新妇。
可是买了新妇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往往自己都不算富裕,买了新妇家里也就没什么积蓄了,靠着几亩薄田,由于伤病的缘故,往往他们的新妇还要承担比丈夫更重的体力劳动,可是女人再能干,这种地里的苦力活还是比不上男人,缺乏壮劳力的家庭,全靠农业生产是非常艰难的。
王三郎的妻子,就是因为丈夫双腿残疾,受不了这种困苦疲惫而完全没有希望的生活,所以才跟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私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