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大河便被请了出去。按照「流程」,他得写一份「盐简衣盖」的申诉资料,只是他短暂的读书时代距今甚远,几乎只会写自己与山神的名字,於是便翻查电话簿,找到他已经在省城工作的弟弟。
他在他弟租住的套房门口等待一日,直到夜深他弟弟才一身廉价西装,满面酒气,姗姗来迟,还与他抱怨说,今日又陪客户饮酒。他弟弟大学刚毕业,投身保险销售行业,正是醉心销量、为事业努力打拼的时候。
可待到他说明来意,他弟弟却是连连摇头,「哥,不是我说你,你这样去,要被人当神经病!淹不淹我们那里,是国家大事,哪里是你说了算的?而且你又没有合理的理由,光说山里有神仙!谁信啊?我都不信!」
「你帮我写一写。」大河仍是说。
他弟还是摇头,「哎呀!我帮你写了都没用!我说哥啊,你还是回去问一问拆迁的事情,秀秀姐那间屋应该会赔很多钱!还有,村长今天也打电话来问你。你在我这里睡一晚上,明天赶快回去吧!」
他弟弟死活不帮忙,大河在他弟弟不足十平方米的租屋内打个地铺,第二日打点收拾一切,又出了门。
他找了一家列印店,将自己的来意跟店员讲述了一通,问人家是否可以帮助他写这样一份简单但重要的资料,他可以给钱。
那打工的店员正好是一位在附近大学读书的大学生,听他讲清来意之後,十分惊讶,然而她并没有露出与他弟弟一般的古怪表情,而是认真地劝告大河,用山里有神仙这个理由,是不成立的。
然後她代为思索,挥毫泼墨,劈啪打字,为大河写下一封政策建议书,内容大致为大山景区风景靓丽,动植物种类丰富,为环境保护之建议,请求工程改道,保护大山景区自然美景。
大河拿著那封深有环保大义的建议书回到环保局办公室,重新核查证件、安全检查、领取排队单。经过两日的等候,终於面对另一位和蔼可亲的工作人员。
那工作人员和蔼可亲地看完了那封建议书,和蔼可亲地表示会采纳群众一切「合理」要求,让大河回家耐心等候,处理意见书会寄回村里。
大河满怀希望与忐忑打道回家,刚进村就被村长逮住多户村民因祖屋拆迁款分配事宜,兄弟反目、父子成仇,村长正从中协调,忙得不可开交,大河还要在这个时候去添乱,破坏拆迁计画的形象。
况且他对这老实憨厚的苦命孩子一向颇为照顾,他不想看著这中了邪的黑小子疯疯癫癫地对抗一个庞大的工程,一头栽进去再也爬不出来。
大河闷声不吭,任凭指点,等村长走了,他煮好一锅红薯,背上山去,坐在那祭坛边,光是发呆。
他傻是傻,还是懂的,山神都已经那样说了,那块大石头他即便是躺上去,也再不会见到他了。
因此只是挨个剥好红薯,就坐在庙前发呆。
等到夜深露凉,腿脚酸痛,他一瘸一拐下了山去,而那黑毛的小畜生领著小姘头钻出来,将已经凉掉的红薯挨个啃了一遍,也不见谁来阻拦。
大山的神灵拢著袍子,也只是坐在庙顶上,对著大河坐过的地方发呆。
大河等了两个月,期间还曾无数次又到省城询问结果,得到的回覆都是正在处理中。
两个多月後一纸文件寄到他家。拆开一看,寥寥几语,瞧著都是人话,却绕来绕去看不明白。他拿给村里识字多的青年看了,人家解释说,大意是此事是国家政策,不归他们管,找他们没用。
彼时搬迁队伍已经浩浩荡荡,村中绝大多数人家按照政府规划搬往其他城市,只剩下些不满赔偿的还在垂死挣扎,奋力斡旋。
景点区观光游客数量暴增不绝,人们没日没夜地扛著长枪大炮一般的摄影器材赶往大山深处,只为留住大山残阳将逝的最後一页。
大河在那每日波涛汹涌的搬迁大浪之中,将秀秀屋里值钱的家俱都送给了搬去邻县的三舅老俩口,自己带齐所有积蓄,留下狼藉空荡的废屋数间踏上了往首都的火车。
既然不是省政府的职权,首都总该有人可以处理吧。
两日三夜的火车坐下来,他一身臭汗、满头尘土,从火车站汹涌的人潮中奋力推挤而出,辗转寻到了首都环保署。
流程并没有太大区别,过安检、排队、反应情况、被要求等待消息。他焦急地询问工作人员消息究竟要等多久,按照村长的说法,再过一个月,大水就要淹来了。
「你放心,你反应的问题将会被转送给有关地方政府,根据法律,一般情况下他们必须在三十天内办结。如果你对处理结果不满意,还有三十天时间提出二次申诉。你回去等消息吧。」工作人员带著公式化的笑容礼貌地送别他。
两个星期之後他收到回覆,工程政策巍然不动,且批覆要求各级乡镇和谐处理搬迁工作。地方首长闻风色变,致电村长要求对大河严加管教。
村长俗事缠身,哪里来时间管教,气急败坏寻去大河家又是人去楼空,大河包裹一打,又去了首都。
这次,他却没能递出手里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