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长选举终于正式举行。
县人大副主任张朝生亲自坐镇指挥选举。选票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代表们拿到票后,各种议论声转瞬就响彻了礼堂。
我不是代表,但我是被选举人,所以我当仁不让跟张朝生、郭伟、朱士珍同坐主席台。朱士珍脸色铁青,腮帮子鼓得老高,肯定在咬牙切齿。
开会伊始,张朝生就本次选举作了长篇报告,大意就是本次选举是历史任务,是政治任务,是关乎到农古乡老百姓福祉的大事,是县委乡政府高度重视的大事,也是我们人民代表行使自己神圣职权的大事。
一连串的大事轰得底下的代表面红耳赤,感觉自己突然间就高大起来,都认为手里的选票是能决定一个人政治前途的砝码。人最怕的就是神圣,一旦神圣起来,就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我的榨油厂在礼堂的后面,四台机器安静地窝着。它们身上的遮盖物已经被掀开,电箱都布置好了,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喂料下去,榨出芳香的茶油来。
我安静地坐着,等着我发表竞选词的时间。
朱士珍把选举的程序说了一遍,接着就宣布我发表竞选词。
我平静地看着底下几十个脑袋,居然发现还有几个白头的老人。
演讲词我早就拟好了,但为了体现我的口才,我并没有拿出讲稿。我谦虚地微笑,朝底下的脑袋鞠了一躬,开始我的政治演讲。
“各位代表,我叫郁风,衡岳市人。一九九二年毕业于中部省师范大学。一九九四年参加工作,一九九五年在春山县农古乡任政府办秘书至今。感谢党对我的培养,让我有机会与各位共事,也感谢各位领导及代表多年来对我关心和支持,让我一步一个脚印,为社会主义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今天,很荣幸作为农古乡乡长的候选人,这是党对我的信任,是人们对我的重托。我如果当选为农古乡乡长,我将尽职尽责,鞠躬尽瘁,以党的指针为方向,以老百姓的福祉为中心,尽心尽力,改变农古乡的面貌。
具体想法有以下几点,请各位代表审核:
筹建农古乡第一个股份合作企业,将我们农古乡的资源变成真金白银,改变我们现有的农耕模式,引进现代工业企业;
积极配合农古乡党委工作,完成乡党委交给的任何任务;
坚持以老百姓的幸福为工作指标,力争三年内农古乡个人收入翻一番。
我的思想还不成熟,工作中还存在很多问题,请各位代表随时指正我的错误,我将虚心学习,认真履职,请党和政府及各位代表考验。
谢谢!”
我的发言引起一阵掌声,郭伟面带微笑,带头鼓掌。
张朝生副主任和朱士珍对视了一下,宣布现在开始填写选票。
我抬眼看一下勾着头填写选票的人,发现盘树容正对我挤眉弄眼,他旁边坐着的几个代表都在交头帖耳讨论。我心里就想笑,选票上就我郁风一个人的名字,旁边的小框里打上个勾就行了,讨论来讨论去,你还能填上美国总统的名字?
刚才发表演讲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说出矿泉水厂的事。乡长选举尘埃未落定,过早暴露自己的目的就是把弱点公之于众,我不会傻到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步。也恰恰是这个承诺,让代表们有了无限的遐想。试想一辈子面朝黄土的从土地里讨生活的农民,突然听到我能让他们洗净腿杆子的泥,堂而皇之过工人的生活,这比在路上捡到钱还要高兴,何况,我承诺三年内让他们的收入翻一番。
郭伟显然不知道我的计划,或许他刚才没有用心听,所以他一直微笑,并且第一个拿着选票向投票箱去投票。
第一轮计票结束,我以全票顺利当选 !
张朝生副主任朝我伸过手来祝贺,接下来依次是郭伟、朱士珍。
朱士珍的眼里明显是失落的神色,但他还是表示祝贺,希望我能带领农古乡走出一个新天地。
我忙着说:“领路人是郭书记,我是他下手。”
本来就侧耳听我们说话的郭伟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陪着张朝生出门去了。
郭伟是什么人我心里非常清楚!
投票的代表围拢了过来,叽叽喳喳地找我说话,开口就叫“郁乡长”。
我是等额乡长!谁都知道,等额不仅仅是权力,更有权力背后所隐藏的东西。何况是全省都在关注的农古乡,从最初的差额到今天的等额,谁能明白这中间有多少曲折故事?
在中国复杂的干部序列里,乡长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色,但却是标志着进入仕途的重要角色。
我知道这个乡长的背后,有表舅何至的不露声色的提醒,有黄山部长曲线救国的策略,有陈萌大张旗鼓的叫板,也有盘小芹她们苦心拉票的功劳,还有关培山与刘启蒙的暗中较劲。
塞翁失马的事,管他!
坐定了乡长的位子,我就必须做好自己的承诺。很多人都在看着我,包括郭伟也在看我,尽管表面上我的行政职务与他一样大,但他是党委书记,在党领导一切的时候,任何决定还必须要他点头。乡长就是个小脚媳妇,党委书记是婆婆,婆婆的话,做媳妇的要无条件服从。否则闹到外边,别人会指责做媳妇的不孝顺,不会责怪做婆婆的太霸道。
当年搞社教的四个年轻人,如今一切尘埃落定。黄奇善出任团县委书记,郭伟出任乡党委书记,黄微微在市妇联占着一席之位,我这个老幺,今天也成为了乡长。
一切仿佛都如做梦一般,在机关打杂的我,四年多时间变成一个全省关注的乡乡长,当年我的领导可能连肠子都会悔青。我是被放逐出去的人,我要衣锦还乡一趟!
等到代表们都去了食堂,我掏出电话给小姨打。
我说:“姨,今天我们乡选举乡长了。”
姨笑眯眯地说:“现在你是郁乡长了吧。”
我大为惊奇,问道:“你会算啊?小姨。”
姨鄙夷地说道:“傻瓜,你走了后,那个黄微微来我这里几次,我们一起逛街吃饭买衣服,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哦,还有报社的那个陈记者,对你的印象也好得很啊。”
我笑着说:“你们这些女人,比男人还多心机。”
小姨说:“女人只为自己喜欢的男人做事,感性大于理性。没有弯弯道道,敢做。”
我说:“难怪老圣人说,唯小人与女子最难养也。”
小姨轻笑道:“小子,你别以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乡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啊,告诉你,你还要走很多路,当个乡长就满足的话,你就太不值得她们来付出了。看你欠多少的情债,到时候拿什么还人家。”
她忧心忡忡地叹口气说:“乡长选举水落石出了,你要感谢一些该感谢的人。回来吧,都为你准备好了。”
我疑惑地问:“准备什么了?”
“准备什么?感谢人家除了钱,难道说几句轻飘飘的话就好了?”小姨骂我说:“脑筋一世都不转弯,看今后谁来帮你。”
我笑嘻嘻地说:“不还有小姨你吗?有你在,天大的事我都不怕。别说做个乡长,就送给我个市长干,我也会干得风生水起。”
“嘴贫。”小姨挂断电话,话筒里传来嗡嗡的蜂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