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是个古文爱好者,他给我讲的都是《诗》、《书》、《春秋》之类的,也不考虑那时候的我能不能听得懂,但我小时候却听得很入迷。”
听着梅妤的回忆,我忍不住幻想她小时候的样子,不知要经过什么样的家庭熏陶,才能造就面前这个清冷自持的美人。
“只可惜,那段时间很短暂。没多久他老人家就中风了,我们之后再也没来这里度假过,直到再大了些,我才从妈妈那里知道,他们没收了悦琴庄,他们抢走了外公的字画古籍,他们甚至取消了外公的待遇,以及建国后颁给他的荣誉头衔。”
她的凤目微微眯着,眼神惘然若失,语气也渐渐低了下去。“在病床上躺了三年后,外公就去世了,他老人家一直想要回这里再看一眼,但就这么点小小的愿望都做不到。”说到此处,梅妤不禁有些哽咽,她那对凤目中隐约可见水光。我默然无语,伸手握住她置在桌面上的纤手,那只柔软光滑的小手微微颤抖着,我温柔的用手掌摩挲着她,渐渐让她的情绪平息了下来。
“你看我,好好的说这个干嘛。”梅妤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走吧,我们去瞧瞧,那些屋子现在被弄成什么样子了。”
我点点头,起身扶起梅妤,她很自然的把纤手留在我掌中,经过前面的小插曲,我们之间好像仅有的隔阂也消失了,就像是相知多年的老友般,手牵着手朝房子走去。
这栋小白楼并不是很高,三层的建筑带有上个世纪那种中西混合的风格,石料垒成的底楼有着6根希腊式的圆柱,庄重典雅的柱身带着岁月侵蚀的痕迹,默默无语却坚韧有力地承托着整个建筑。
色泽古旧的大理石走廊上,到处摆着鲜花与绿色植物,通往二层的楼梯口铁将军把门,不过从阳台上飘扬着的床单来看,二层以上应该是被充作学生和教职员的宿舍。
我用一根铁丝撬开了门锁,二层原本是起居室和卧室,但里面已经面目全非,除了脚下的颜色泛红的实木地板,屋子里物件几乎都换过了。
原本的格局被改成一间间的宿舍,宿舍里统一放着两张单人床,从房间的布置和摆设来看,这里的学员大多数都是女生。
在梅妤的记忆中,三层有一个很大的书房,里面一排排的藏书是她童年游憩的场所,但现在那里一本书籍也看不到了,胡乱堆着积满灰尘的杂物。曾经的琴房也物是人非,外公珍藏的古琴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堆损坏了的西洋乐器。
我们并没有在上面停留太久,这里的变化太大了,完全没有记忆中那美好时光的影子,梅妤的心情变得有些低落,她并不想在看那些人在这里生活的痕迹,匆匆浏览一遍便催着下楼了。
站在楼下的绿阴里,梅妤呼吸了好一会儿新鲜空气,这才有些缓过来。我一直很耐心体贴地陪伴在她左右,这让梅妤很是受用,她开始以一位女主人的身份,为我引导介绍着悦琴庄的过去。
“一百多年前,这里只是个人烟稀少的渔村,根本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度假村和浴场,外公当年用二百块银元就买下了这座荒山,他看上了这里的海滩和山崖,想晚年在山涛海浪间度过,所以花了很大的心思整饬这里。”
我们手牵手徘徊在那些希腊圆柱下方,她柔若无骨的纤手很自然地留在我掌中,十指相扣间让我如临仙境,就好像全世界都落入我的掌握似得。
凌冽的海风经过法国梧桐的过滤,吹在身上已经变得温柔起来,梅妤清澈的话音听在耳中如沐春风,我心中只愿时间能够停留在此刻。
“他修了可容汽车上山的马路,在山顶栽种了法国梧桐和杜鹃花,包括现在还在用的那个码头栈桥,都是外公他老人家当年营建的。这座小白楼也是按照他的喜好来建的,设计师是一个意大利传教士,所以建筑带有地中海的古典元素。”
梅妤娓娓道来,她穿着小黑裙的窈窕身子漫步于圆柱之间,那两条玉藕般雪白纤细的长腿迈动的步伐是那么优雅,玉足下那双银色方扣rv鱼嘴鞋敲击出清脆的响声,带着我走进一楼最右边的那部分房间。
原本那个宽敞明亮的厨房被隔成了两半,一半保留了炊具,另一半充当了储藏室。我用一根铁丝打开了餐厅的门,看着摆了十几张塑料餐椅的室内,和被雨水侵蚀得有些脱落的墙体,梅妤有些感慨道:“原来这里有一张又大又长的橡木餐桌,那是p。&o。公司邮轮从伦敦带回来的,可以容纳二十多人进餐,还有墙壁上那些莫奈的油画,后来都不知到哪去了。”
这个餐厅给我们的印象并不令人愉快,梅妤只是转了一圈便走了出来。我如法炮制地打开相邻的另一扇门,这里明显比餐厅那一边好多了,四周的落地长窗透射进来的光线,把整整三百多平方米的大厅照得一片通明,梅妤也觉得有些惊讶,她激动的向前走了几步,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大厅道:”他们把起居室、客厅和打通了,这间屋子比以前更大更亮了。
可是…那些沙发、书柜、窗帘都不在了。“的确,这个大厅完全没有留下任何老时代的印记,刷得粉白的天花板上挂着整齐的照明设备,脚下光滑坚实的实木地板像是打过油蜡般亮可鉴人,两面墙上都是装着长长的落地窗,另外两名实墙上都贴着齐墙高的镜子,镜子前装的不锈钢扶手与角落放着的音响设备都证明了,这是一间很专业的舞蹈练功房。
梅妤脚下的高跟鞋踩在实木地板上发出铮亮的响声,她好像发现了新大陆般朝墙边走去,那里放着一架三角钢琴。
她取下绿色天鹅绒幕布,动作熟练地掀起琴盖,露出下面的黑白键盘,涂着黑色钢琴漆的琴身上铭刻着几个金色英文字母…“steinwaysons”
我虽然并不懂这架“乐器之王”的品牌,但也看得出眼前这架钢琴的工艺十分精良,能摆在小白楼的物件都非同寻常,这架钢琴虽然擦拭得十分整洁,但仍可看出有一定年月了,古典优雅的琴身带着一股沉默的美感,与周围过于现代化的装饰格格不入。
梅妤伸指在钢琴键盘上轻弹了几下,一串悦耳的琴声便从她指尖流了出来,她有些爱不释手的抚摸着琴身,脸上带着缅怀的神情道:“这么多年了,这架琴倒是没什么变化,他们的眼光还算可以。”
“梅,你何不弹一曲瞧瞧。”我满是欣赏的看着眼前的玉人,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优雅,令我百看不厌。
“我?”梅妤有些吃惊地反问道。“这个,我已经好久没碰钢琴了…”梅妤嘴上是这么说,但我看出她眼中有些跃跃欲试的神色,便随手拉过带软垫的琴凳,不由分手的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在钢琴前坐了下来,轻声道。
“有些东西你尝试过,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我相信你可以的。”梅妤抬起臻首,那对凤目中闪烁着光芒,好像有几分感动,也有几分理解,她轻轻地点点头。
然后便凝神聚气地弹奏起钢琴来。钢琴所在的位置是朝着悬崖这边,午后的阳光透过长长的落地窗,斜斜地射在一尘不染的琴身上,梅妤光洁如玉的额头在阳光后形成一片阴影,她嫣红的嘴角挂着淡淡笑意,细长的白胳膊随着手指的起落微微耸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