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朝颜似是气极又投鼠忌器,低声道,“我怎么会背叛主人?你放心,御雀偷袭的事我一定会报信出去,但是我自有我的谋划,你不要轻举妄动,反倒坏了主人的大事。”
闻人燕大惊失色,拼命抑制着捧着药汤的手不要抖。他屏住呼吸,施展轻功一直往后退,直到回到自己房间才捂着自己的嘴巴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朝颜……他们一直以来暗中寻找的内奸细作居然是朝颜?怎么会是他?怎么可以是他?!
……
“……今有奸臣恶贼潜伏在朝,外忧内患,凶险万分。朕在此命令你,若有生变,无论如何,需得保住朝颜周全。”
“奴才斗胆,敢问圣上一句,要是皇上跟朝大人同时遇险,而奴才的能力即便舍命也只能保住一人,奴才应该如何应对?”
“子夕。炎朱,即便是朕也有危险,你也要先保住子夕。”
……
他该告诉李傅吗?李傅知道后会如何?是伤心欲绝地将朝颜凌迟处死,抑或根本不信自己,把自己治污蔑之罪?可若是不告诉李傅,那些被派去执行任务的御雀就会白白牺牲,夷人大军南下,受害的将会是千千万万的百姓……闻人燕只觉得头痛欲裂,似有几百把声音在脑海中争执吵闹。
早朝的气氛异常沉重,御珍阁的公孙爻送来急报,说去烧粮草的死士遭到埋伏,不但粮草早已被转移,那些执行任务的御雀还无一生还,就连配合御雀前往支援的北幽军也受到重创。李傅的脸色自是非常难看,整个朝堂都兢兢克克不敢做声。暴怒的天子撕掉急报,质问朝臣们对策竟无人能答,气得顿时甩手而去。
怪异的是,之后不久,皇上就领着人把清和宫新来的侍从押走了。据说,还听得朝颜跟他激烈地争辩:“炎……闻人怎么可能是细作?!皇上查清楚没有?!”
“还要查吗?!”李傅冷道,“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不是他报信难道是你?哼!他分明是假意出谋划策,实质便是替夷人请君入瓮!”
朝颜脸色煞白,还想说什么,李傅却是不听:“你不用再求情。此事比不得之前,叛国乃是重罪,为了天朝百姓,朕也顾不得旧情,你若再维护便是同罪了。”说着便再也不理朝颜,径自离开。
朝颜只觉浑身一软,瘫坐在椅子上。他想不通,他极为小心,李傅应该不会截获到密函,就算截获了也应该没证据指向闻人燕啊。李傅从不会只凭推断而定他人罪的,看来此次他真的是怒得失了理智了。
此时一旁的书童柳青把屋中门窗关好,再回到他跟前低声道:“公子,既然事已至此,你就顺水推舟把一切都赖到闻人燕头上好了。”
朝颜抬头一瞪:“你说什么?!你意思是要我诬陷他吗?”
柳青面不改色:“你已经救过他一次,这条命本来就是他欠你的。老实说,他若只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奴才也就罢了,可他竟能替狗皇帝出谋献策,将来说不定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朝颜默然。他知道柳青所说的都是实话,可闻人燕那张温润淡然的脸却怎么都挥之不去。记得他曾自讽自己只是一个污秽卑贱的奴才,可他却不知道,在这个肮脏的世道,能一身污秽却不染黑内心是多么的难得,是多让人心生向往……
“柳青。”朝颜正色道,“我要发多一次信,但是这次,我要你安排人截获。”
柳青大吃一惊:“你想做什么?”
“闻人已经被控制。如果还有人通信,就证明细作根本不是他。”
“你疯了!这件事根本跟主人的利益无关,我不会让你做的!”
“哦?”朝颜冷笑,“那你打算怎样阻止我?揭发我的身份?为天朝皇帝把主人好不容易安插的棋子拔除?反正这事,我是一定要做的,要是我被发现了,我们两个就一起回到长生天吧。”
夜寒彻骨,深夜的皇城静得吓人,只有不知隐匿在哪棵大树上的野鸟在低鸣。穿著白衣的美丽男子站在院子角落,白玉般的食指和拇指曲成圈状,放在嘴下吹出啸声,两短一长,像极了某种鸟类。过了一会儿,一只额头有一撮白毛的大乌鸦扑腾着翅膀,轻轻地落在他的跟前。
朝颜俯下身,把如尾指般大小的竹筒束在它的脚上,轻轻念道:“大黑,要牺牲你了,对不起。”说完他打了一个响指,那大乌鸦便应声展翅,往北方飞去。然而朝颜知道,这次它飞不过北门了,因为柳青已经去了北营动手脚,引诱近卫军或者御前侍卫发现它。
正当朝颜转身准备回房间的时候,四周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朝颜大惊,正想加快脚步,周围忽地亮起了火光,竟是已将自己重重包围。火光中,走出一人,正是近卫军统领陆随枫:“人来,把夷人细作朝颜捉起来!”
朝颜脸如土色,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自己身份败露,他曾经以为自己并不害怕这天的到来——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可如今,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地怕,怕得浑身都在颤抖。都说那人对自己用情至深,可在江山社稷面前,自己其实又算得上什么?他怕,是因为知道已是梦醒时分,而现实的世界中,再不会有那人的情深缱绻。
他已经被软禁在清和宫十天了。没有严刑逼讯,甚至连从窗外递进来的饭菜也与平常相同,只是困在房间里不得外出,也没有人来跟他说过话。朝颜却知道,如此平静反而证明李傅是真的铁了心,大概不用多久,就会定下来怎样处置自己吧。是凌迟,斩首,还是会念及旧情给自己一个全尸?
朝颜对着镜子冷笑。
那张曾经华光满溢的脸,此刻苍白无神,如幽灵般了无生气。这十天来他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往往只是碰了一点就递出去。而比起身体上的疲倦,他心中反而前所未有地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