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素看他神色就知道他有心事,怕是跟宫中那位又闹别扭了,便到他身后边替他揉捏按摩肩膀,边柔声道:“大哥若是累了,在家里好好歇息一下也好。说起来,大哥回京前,朝廷就来了人,说皇上赐了祥安大街一处宅子当将军府,连丫头小厮婆子都备好了。但我想着大哥是个爱清静的,便一直没收拾搬过去。”
闻人燕想了一下,道:“我长期在军营之中,这清兰雅筑地处山谷,你一个女人家住着怪害怕的,还是搬过去吧。”
陈白素笑了:“什么一个女人家,现在不是来了客人了吗?”
闻人燕眉头一挑:“哦对了,他人呢?”
“还是呆在房间里不大愿意见人,胃口倒是好,可怜的孩子,也不知是否都没吃饱过。大哥要去看看他吗?”
闻人燕想起他的脸,只觉心乱如麻,摇了摇头:“恐怕他已经休息了。你去给我下个面吧。”
陈白素答应着到厨房去了。
屋子一下子静了下来,山谷幽宁,窗外只余虫鸣与月色辉映。脑海中,李傅的话语变得无比清晰响亮——“谁叫你生不出孩子!朕想要我们的孩子有错吗?!”
那一晚,他闯进自己的新房,把自己的新娘赶了出去的时候,又何尝考虑过自己也是男儿,也曾渴望传宗接代,拥有自己的一点血脉?
——“炎朱!你不要得意!我们的下场就是你的明天!我跟他都在看着呢,看你还能风光多久!哈哈哈哈!”
他可以把费尽心思讨好他的蓝钰弃之旧履,他甚至可以把他唯一真心付出的子夕杀掉,自己又算得上什么?
护国大将军归来京城没多久,便称战伤复发请病不朝,一时间朝臣中流言四起,说那闻人燕居功自傲又手握兵权,便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了。最大的证据便是,他称病不朝,府邸宾客却络绎不绝,连丞相张末也在将军夫人生辰时送上厚礼。
事实上,闻人燕并没有亲自应酬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僚,都是陈白素代病中的夫君接见。这天,她却迎来了一位与众不同的客人。那女子只带了一名丫鬟前来,敲开了将军府的侧门,披着纱笠掩盖了容貌,那宽大的披风却依旧掩盖不了她隆起的腹部。
“姐姐,你怎么来了?”闻人燕看见闻人莺时不禁吃了一惊,“你身怀六甲,皇上怎么会让你出来?”
闻人莺没有回答,看了看陈白素,陈白素识趣地退了出书房。她门刚关上,闻人莺就哭了起来:“阿燕呐!我的好弟弟,你这是要姐姐的命啊!”
闻人燕被她哭得心慌,忙道:“姐姐莫要激动,小心动了胎气。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闻人莺哭意稍止,道:“你称病不朝,皇上派来探病送药的人又全都被你拒之门外,皇上心情不好,姐姐如何能有好日子过?比起那些官宦千金出身的妃嫔,姐姐我无权无势,能倚仗的就只有你一个弟弟而已。你跟皇上怄气弄得人尽皆知,后宫的妃嫔和皇太后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折腾我?”
闻人燕脸色一沉,淡淡道:“原来姐姐是来当说客的。”
“阿燕,姐姐知你恼恨,你要恼恨姐姐也是应该的。可是我腹中孩儿却是无辜的,少了皇上的看顾,皇太后趁机天天命人送汤药点心过来,姐姐我连一口都不敢尝,可是躲得了初一,又如何避过十五,阿燕你念在我们姐弟一场,救救姐姐吧。”
“我并没有恼恨,只是有点累了,想静休一段时日。姐姐你怀着的是皇上目前唯一龙脉,他不会不管你的。”
闻人莺苦笑:“能为皇上生孩子的女子何其多,他为什么会选上我,你真的是不懂吗?”见闻人燕不语,她又接着道,“那一天,我醒来的时候,你就已经被爹娘送走了,我有哭过求过,可是爹娘也不知买走你的人是哪家人。之后的日子,他们嗜赌的恶习也没有改过来,很快又欠下巨债。我是女子,自是没有男孩好卖价钱,刚好有江南的乐坊路过演出,他们便把我卖去当舞姬。我出身下贱,若不是有个拿下望舒城的弟弟,又如何会被千方百计寻了进宫当才人,过上这些好日子?”
闻人燕心被刺了一下,终是软了下来:“是我连累了姐姐。”
她摇摇头:“我知道他便是当日那位贵公子,也许,这就是命。”
“姐姐你且放心回去,明日我就进宫见他便是。”
闻人莺破涕为笑:“你能想通便好。阿燕呐,姐姐知你委屈,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他,始终是主子,而我们,终究只是奴才。”
鎏金龙纹香炉香烟缭缭,沁人脾肺。天子李傅近日来少有那么神清气爽过,连御书房里批不完的奏折也变得可亲可爱起来。待那炉香烧了一半,他终于等来那病愈上朝的护国大将军。
亲自扶起行礼的闻人燕,李傅笑得如偷到腥的猫:“闻人,你可算病好了,这些日子可想死朕了。来,陪朕走走。”
二人步出御书房,那些太监宫娥都识趣地只是远远跟着。
闻人燕态度恭谨地跟在李傅身侧稍后,道:“皇上让身怀六甲的姐姐亲自来到将军府,不就是为了臣的病么?臣又怎能辜负圣恩。”
“嘻嘻,你猜到了。”被拆穿的天子语中却无半点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