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时有些尴尬,却不说话,只是垂着眸,玩弄着手上的玉戒。
皇叔赵琛,是天朝公认的惊才绝艳。人物俊美无双,一身武功高深莫辨,未及弱冠之龄便已名振三军,威慑邻邦。如果不是因为母亲是外族,以赵琛的能力手腕,这天朝的皇位於他便如探囊取物一般。而天下的男人,又能有几个可以摆脱君临天下的诱惑呢?
朝中的老臣都这麽认为,更别说自己神经格外纤细的母后。就算当年赵琛救过他们一家三口,但女人,永远只将自己孩子的安危置於首位。这麽多年被耳提面命要提防赵琛父子,说着说着,便连自己也几乎要信以为真,以为那位一直安然窝在边陲小镇的永夜城主人其实是在养精蓄锐时刻要谋夺天下了。
若皇叔真有意,又何需等待二十多年?自己身下的宝座,分明就是他毫不留恋的舍弃之物。
在看到赵琛的那一眼,赵时已然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皇叔,依旧是当年那位脱於俗尘的皇叔,他不会,也根本不屑於这死死缚着人的万里河山。
「皇叔若想要,这天下万物尽可入皇叔囊中。」赵时揉了揉眉心,「但朕知道,万物皆不入皇叔的眼。可惜,朕虽明白,旁人却未见能明白叔的胸襟。母后也是爱儿心切,有时想法便过於偏颇,请叔莫怪她。」
赵琛翘起嘴角:「父母之心皆是如此,皇嫂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自然是万般紧张的。我也明白,她所忧的未必是我,而是我的儿子赵昉。皇上可放心,昉儿与我想法差不多,对这张椅子全无兴趣。在他心里,有别的东西更为重要。」
赵时突然笑了起来:「更为重要的,莫不是那位被炸得尸骨无存的新知府?」
赵琛哈哈一笑:「皇上毕竟是皇上,连这事都晓得了啊!」
赵时喝了一口茶,浅浅一笑:「朕这位堂弟,爱好还真特别。不过这样也好,最少在母后那边,她也可以安下大半颗心了。若赵昉公开与殷子若的关系,便是宣告他再无血亲子嗣,这可不是堵了宗室朝臣的嘴。」
赵琛看着他,淡色的瞳仁清澄透亮,便是孩童也未必能有如此清亮的眸子。赵时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只能低头佯做喝茶。茶水入喉,只觉微涩微苦,却失了茶香回甘。
「如果昉儿今日所爱并非男子,皇上打算怎麽做?」赵琛毫不回避,直接问出赵时最怕被问到的问题。
怔了片刻,他只有苦笑:「皇叔啊,这问题还真是难以作答。」歪头想了想,他说,「纵然朕信你们父子,朝野之中肯信的也未必有几人。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敢冒险搏命的不在少数。君非有心,却敌不过有心之人。打着主意要改天换地以搏莫大荣华的还是会将赌注押身。外患未除,内忧又起。若真到了那步,朕也只能放开手脚去对付赵昉,自然,也要对付皇叔您。」
「我父子於军中的声威犹在,皇上想对付我们只怕没这麽容易。」赵琛笑眯眯地看着他,一点不以为意,「若真将我们逼反了,天下可就真的难以平和,皇上,计将安出?」
赵时淡淡一笑答:「朕自然有朕的手段,皇叔以前就教导过朕,为君者,守大义而无需顾小节。说不得,那时便只能用些不入流的非常手段,虽不入流,有效便成。」
赵琛抚掌大笑:「好,果然是我教出来的,六哥有子如你,是他莫大的福份。」
赵时苦笑一声:「叔不会气吗?」
「有什麽好气的。」赵琛一摆手,「你不瞒我,便是信我。信我自然不会用非常手段来对付我。说实话,如果今日你我易地而处,我心中能想的手段只怕比你想到的还要不入流些。上位者,切不可有妇人之仁,需得该仁时仁,该狠时狠,只是注意分寸手法,不要落人以口实才为上策。」
赵时微微摇了摇头,对赵琛说:「皇叔还是这麽爱教人。」
赵琛看着他,将背靠在锦凳上,过了片刻才说:「因为在我眼中,皇上不管长多大了,还是当年那个最爱缠着我的小石头。」
赵时愣了愣,心中一热,忙将头低下,掩去眼眶中浮起的湿意。
「在小石头心里,不管过了多少年,皇叔也依旧是最疼爱小石头,对小石头也最严厉的老师。」他低声说着,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接下去,叔侄二人谈了许多。殿外已高高挂起红色灯笼,回避多时的内侍也捧着烛台鱼贯而入,将昏暗的殿堂映得雪亮。
赵琛看了看桌旁的沙漏,站起了身:「时候也不早了,微臣告退。」
「等等,皇叔,你我二人多年未见了,怎麽这麽快就要走?陪朕一起用膳吧。」
赵琛弯着眼,轻轻摇了摇手:「不了,外头还有人在等我。」那笑容柔软而温和,在那充满异国风情的深邃五官上绽放而出,如春风融冰,一点一点化开。赵时心中一动。
「在等着皇叔的那人,朕可认得?」
「皇上不认得……」赵琛笑着,眼尾微微下垂着,「将来,若有缘,可以与皇上一见。」
赵时垂下眼,心中已了然。
能伴在皇叔身侧的,必也是绝世的人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