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常常在二娘那「咔咔」的织机声里,趴在小床边,望着那张酣甜的睡脸,巴巴地等着,希望他能快快长大,最好第二天一睁眼,就有一个小小的人儿整天跟在自己身后,甜甜地叫着自己「哥」……
跃动的烛光晃得人眼花,严玉阙收回神思,又看了眼床榻上的豆豆,这才吹熄了蜡烛, 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严安正候在门边止不住地打哈欠,看到严玉阙出来,连忙打起精神,「爷……」
严玉阙食指按着嘴唇示意他噤声,于是严安缩了缩脖子,放轻了手脚跟在严玉阙后头,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敢开口,「爷……您真觉得豆豆和您是……?」
严玉阙停了下来,「难道你觉得不像?」
严安连连摇头,「不不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豆豆和爷您长得这么相像,但是……」后面支支吾吾地却不敢说。
严玉阙斥道,「有什么话就说!」
「是……」严安这才继续往下说,「爷您让小的派人去调查了,但是事情过去这么久, 秦淮河上又画舫如林,歌女恩客来来去去的,没几人记得这么久远的事情……不过小的长了个心眼,因为听到说那女子抱着孩子到各地有名的布庄去找孩子的亲爹,于是小的就让人去各处几大布庄例如苏州程家、沧州许家打听了一下,就问前些年有没有个秦淮歌妓带着个孩子来找他们当家的,说那个是他们当家的孩子……」
严玉阙眼神一凛,「他们怎么说?」
「回爷,他们都说不曾有过这种事,还颇有些生气地让派去打听的人莫要造谣生事。」
严玉阙蹙眉沉吟。
严安虽然有时候也会惹怒自己,但贵在机灵,又很忠心,只要吩咐他去办的事情,十有八九都能办得妥妥贴贴的,嘴又牢,不会到处宣扬,这也是为什么自己会连不能人道之事都让他知道的原因。
而刚才严安那番话虽然没有点透,但字里行间里却是让自己小心的意思,便问道:「严安,你怀疑豆豆的来历?」
严安脸上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回答,在得了严玉阙那句「你尽管说,我不怪你」之 后,才敢直言,「爷,豆豆很可爱,和爷长得那么像,又和爷这么亲,小的也觉得那要是爷的孩子该多好?但是这个孩子为什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况且爷马上要和徐柔小姐成亲了,要是豆豆真是爷的孩子,就算徐大人能谅解爷一时风流惹下的债, 那么徐小姐呢?」
严玉阙的脸色沉凝了下来,他确实没有细想过这么多的问题,只一心想要把豆豆的身世调査清楚,虽然知道如果豆豆真是自己的孩子,那么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不会让他再留在琉琦和连玉楼的身边,却没有想过这么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豆豆和自己这么像,别人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自己私下生活向来谨慎自好,就算去青楼也只是为了应酬和偶尔的消遣。在外人看来,自己对徐家小姐情深意切,实在君子风范,现在蓦地出现一个已经这么大的儿子,旁人会怎么心想自己?说不定严府的下人面上不表现出来,背后都已经在嘀嘀咕咕了……而徐大人估计也不会愿意自己女儿一嫁进来就当后娘。
自己在外人面前树立起来的形象要毁于一旦,和徐柔的婚事吹了,自己耽误了徐柔这么多年,估计徐大人不会给自己好脸色,过去得罪了的人可以不放在心上,但而今若有了让他们冒头的机会……
严玉阙只觉额角隐隐发胀,便伸手按了两下。
「我来京城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你……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想到豆豆也许是连玉楼的计划之一,想到他居然用这么小、这么无辜的一个孩子来报复自己,不免觉得连玉楼真的心狠……
但转念一想,连玉楼会有今日这般的狠心,正说明了在他眼里,当年严家心狠的程度应是不输如此,思及此便不由沉了一口气。
夜色很好,周围一片静谧,偌大的宅邸总是给人冷冷清清的感觉,以前从未有如此感受,但现在却觉得这宅子大得没点生气,只是才入秋,就已经冷到沁骨了。
他突然有点想念琉琦那里,无论是绫锦院里他专门待着编结花本的地方,还是锦麟布庄的二楼那里,虽然只是一间小小的屋子,但两人有斗嘴,有争锋相对,也有……肢体缠绵时令人几乎融化了的温暖。
怒了就拍桌子吵一架,开心了两人纠缠着往榻上一滚,偶尔什么事情都不做,他坐在桌旁品着一壶好茶,看琉琦坐在窗下编花本玩,偶尔兴致上来了琉琦便勾起嘴角微微笑着哼上两段,虽然都是当初他在天香阁的时候学的那些曲子,但听着不教人厌烦,反而有种宁静悠闲,岁月缓缓流逝的静然,而那张只能算是清秀的容颜,认真做起事来的表情,让人看一整日都不觉得枯燥。
对琉琦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是恨?还是单纯的情欲?
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这个人在自己心里的份量似乎远比自己想的要重。
◇◆◇
带豆豆去绫锦院的那天,豆豆高兴得像是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瞪着一双大眼睛,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抓着织工和绣娘问东问西。
虽然容貌上的相似也让织工和绣娘对他的身分有些疑惑,但严玉阙不说,他们也不敢随便乱猜,只是开玩笑说他们大人这么早就把将来替他位子的人给找好了。
对此,严玉阙只是付之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