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樣听说去景宁山看日出的人不少,甚至很多人会在前一天晚上就上山,搭个帐篷,占看日出的好位置。
她怕章锦多想,只是跟她说明天自己会早起,去市图书馆。
夏樣表现一向不错,乖巧又懂事,除了竞赛的事,几乎没再跟章锦产生过分歧。
章锦没说什么,只是叮嘱她要记得吃早餐。
凌晨三点,夏樣爬起来。
章锦和夏云生离婚前,她有专属衣帽间。
后来两人离婚,再加上她们经常搬家,衣服也就断断续续扔了不少。
夏樣很久没买过衣服,她在旧衣服里挑来挑去,最终选了一件紫色线织卫衣,下面搭一条前开叉的长裙。
她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等时间差不多,才从床上捞起和卫衣同色系的鸭舌帽,盖在脑袋上,背上书包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她和陈勉约了在公交车站见,可刚出门,她就看到在巷子口的陈勉。
他骑着自行车,一条腿撑在地面,看到她,立刻招手。
夏樣跑过去,自然地把早餐递给他:“你怎么过来了。”
陈勉抬头看了看天,没藏着掖着:“从这到最近的公交站得十来分钟,天黑,不安全。”
陈勉把早餐挂在车把上:“学霸就是学霸啊,看个日出还背个书包。”
夏樣没说话。
陈勉伸手:“给我吧。”
“啊?”
“书包。”
夏樣想说不用,但对上陈勉的视线,犹豫半秒,便顺从着将书包给了他。
陈勉接过书包,眉头皱了皱。
挺重。
笑道:“真打算在山上学习?”
“……没。”
夏樣站在原地,没什么动作。
看她的样子,似乎也不打算有任何动作。
书包放进前面的篓子,陈勉看她:“打算跑步过去?”
夏樣摇头:“不是……”
“上来。”
夏樣不是个矫情的人,但她还是犹豫了会儿,才磨磨蹭蹭的坐上了后座。
她没敢碰陈勉,陈勉也懂小姑娘的顾虑,于是骑车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不少,跟个老爷爷似的。
但一会儿要过个斜坡,坡度还挺陡:“夏樣。”
“嗯?”
“一会儿下坡了,抓着我点。”
话音刚落,车子就开始往下冲。
陈勉已经尽量捏着刹车,但车还是因为经过石头,颠了一下。
夏樣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抱住陈勉的腰。
同时,她整个人也往前倾,半张脸靠在了陈勉背上。
夏樣条件反射般地弹开。
明明只是一瞬,夏樣却觉得那半张脸像是着了火般地烧起来。
她急于找话题浇灭脸上的火:“听说景宁山离这挺远的,我们骑车好像赶不过去。”
陈勉“嗯”了声,“不去那儿。”
昨晚陈勉说要去看日出,家里的阿姨说南洋公园的日出景观,比景宁山好。
南洋公园是个极佳的观赏日出的地点。
公园是完全开放的,从公园南门的位置进去,再骑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中央广场。
穿过中央广场,就是可以吹到湖风的岸边。
他们在长木椅上坐下的时候,天空正出现鳞次栉比的云,一直蔓延到天际。
这个时间段气温有点低。
夏樣怕冷,虽然穿了线织卫衣,风一吹,她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正当夏樣在心里感叹,出来的时候应该再加件外套的时候,她感到身上一暖。
——陈勉把自己外套给她了。
她看向陈勉:“你不冷么。”
少年眼底铺了层笑意:“你同桌身体好着呢。”
“……”
他们前面是湖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已经探出半个脑袋。远处的山上浓厚的雾气也渐渐散开,山慢慢显露出原本的模样。
天光渐亮,光束照射在江面,空水澄鲜。
水面散落着细碎的光,随着微风浮动。
陈勉的目光,从远处的鸡蛋黄移到了夏樣脸上。
女孩柔和的轮廓被太阳光勾勒出来,像是每一笔都被精心设计。微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吹过她,带来很淡却很好闻的栀子香。
他喊她:“夏樣。”
少女微微侧头,看他。
四目相对。
沉默几秒,陈勉忽然笑了。
他问:“心情好点了吗?”
夏樣听得一愣。
忽然想起之前钱粤约过陈勉,但陈勉当时说懒得爬山,拒绝了钱粤。
她心里一动,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来看日出,就是想让我心情好点?”
“不然?”陈勉挑眉,头微低,不避不闪地同她对视。
夏樣心跳漏了一拍。
陈勉下巴往自行车的方向扬了扬:“书包挺重,背了很多书?”
“我跟我妈妈说,我今天早起去图书馆。”夏樣看着他,忽然有了倾诉欲,“其实我还挺喜欢竞赛的。”
“但每次我一提到竞赛两个字,就像触到了我妈妈的开关,她像完全变个人。”
夏樣不想吵架,也不想看到那个样子的章锦。
所以她每次妥协。
从很早她就了解,要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就需要先把章锦希望她做的事做好。
于是她开始伪装,变成让章锦放心的样子。
陈勉问:“如果你参加了这次竞赛,会有任何人因此失去生命吗?”
夏樣沉默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很多事她做了,章锦会不高兴。
于是干脆不做。
没等她回答。
“送你句诗。”陈勉从长木椅上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了了晴山见,纷纷宿雾空。”
“夏樣你看,雾散了。”
朝阳初现,穿插在聚了一夜的大雾间,整个世界清晰起来。
陈勉想跟夏樣说的很简单——美好的事物或许会迟到,但总会在合适的时机出现。
夏樣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语气。
“陈勉你看,雾散了。”
说完,笑意也刚好抵达她的眼底。
耳边又传来陈勉的声音:“就算你去参加了竞赛,也不会有人会因此失去生命吧?无关生死大事,那还顾虑什么呢?”
“夏樣,这个世界我们只来一次。所以,勇敢一点,随性一点,自由一点。这破事就芝麻大点儿,坚定一点就跨过去了。”
“十六七岁的年纪,永远不乏勇气。你可以是单枪匹马剑指恶龙的战士,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抵达任何想去的地方。”
夏樣心底生出某种无法言说的情愫。
不由自主看向他。
那一刻,光突然笼罩在他身上。
公园里渐渐热闹。
来的人大多是住在附近的大爷大妈,过来晨练。
两人沿着湖岸走,陈勉问:“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夏樣摇头:“我们走吧。”
今天起得太早,陈勉应该是要回家休息的,夏樣补充道:“我要去图书馆,你……”
“我也去。”
停了两秒,陈勉忽然问:“现在还冷吗?”
夏樣摇头。
“外套还我。”
陈勉接过外套,系在腰间:
“等会怕摔就抓着外套。”
夏樣眨眨眼,随即“嗯”了声。
他知道她不好意思,所以他在不动声色地,照顾她那点矫情敏感的小心思。
南洋公园离市图书馆并不远,又或许是因为夏樣太贪恋坐在他后座的时光。总之,夏樣觉得这一段路好短。
夏樣从后座下去,陈勉把书包递给她:“给我占个位置,我去找个地方停车。”
“……好。”夏樣呆了一瞬,“你等会直接去二楼。”
“嗯。”
图书馆里人并不少。
但二〇一三黎青市已经有了付费自习室,很多人嫌市图书馆远,权衡下来,很多人就近选择了自习室。
尽管人不少,夏樣还是很顺利的找到了两个还不错的位置。
她进入学习状态很快,陈勉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写完了数学试卷的选择题部分。
陈勉走过去,动作尽量放轻,不打扰到其他人。
在夏樣身边坐下后,他小声说了句:“你学你的,不用管我。”
刚说完,他把外套的帽子掀上来戴在头上,趴在桌上。
夏樣抿唇。
她觉得这人有点奇怪,回家躺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不好么。
但思绪很快收回来,注意力重新集中。
陈勉昨晚通宵,和钱粤开黑结束,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就直接出门,去了沙井巷。
自习室安静,他趴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夏樣花了四十来分钟,把数学试卷写完。
她换试卷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瞥到身边的陈勉。
少年一只手垫在桌上,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搭在头上,骨感十足的手指浅浅没入发间,凸出的圆骨拉长了手臂线条,指甲修得整齐好看。
夏樣看了会儿便移开目光。
尽管此刻他熟睡着,她还是不敢看太久。
陈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他睁眼的时候,夏樣还保持着他睡着之前的解题姿势。
她解题很专注,陈勉有种感觉——她认真的时候,会五感尽失。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和她没关系。
女孩睫毛长且密,鸦羽似的。
他们坐的位置不靠窗,暖调的灯光投映下来,恰好夏樣垂着眸,睫毛像是在她的眼下投下阴影。
题应该很难,陈勉看到她会时不时皱皱眉。
在纸上写下什么,没几秒又划掉。
陈勉醒来会习惯性伸懒腰,但一睁眼看到这一幕,他干脆保持着姿势。
大概过了几分钟,他看到夏樣皱着的眉头舒展开,嘴角也不经意有了一个弧度,脸上是解完难题的满足感。
他也悄悄弯了弯嘴唇。
周一回学校,课间大家讨论最多的,是周末去景宁山看的日出。
每周一的大课间都要举行升旗仪式。
学生集合迅速,整个过程有序且安静,而且领导一般没什么冗余的话,偶尔会简明扼要交代事情,但通常是升旗结束就解散。
所以周围学校的学生,都很羡慕天中的学生——大课间比他们多了不少休息时间。
回到教室,宋昕萝兴冲冲跑过来找夏樣:“樣樣,我给你看昨天在景宁山拍的照片。”
但宋昕萝看到陈勉在,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陈勉本来刚坐下,看到她的反应,装作不经意的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宋昕萝坐在陈勉位置上,打开手机。
两个小姑娘脑袋凑在一起,跟两只小麻雀似的。
她拍了很多张,想每一张都滑给夏樣看。
看了几张后,她把手机直接塞到夏樣手里:“你自己滑吧,手机在你手里,看的角度比较好。”
夏樣是一个极度不喜欢别人碰自己手机的人,所以,她也会约束自己,不去碰别人手机。
何况翻相册这种事。
“没事,你自己滑吧……”夏樣说。
“没关系的,我相册里除了一些学习资料,就是风景照,没什么不能看的。”宋昕萝蹭了蹭夏樣肩膀,像是看穿夏樣的顾虑,“而且,这个日出相册,我昨天就创建好了,里面没有别的照片,方便你看。”
夏樣笑。
宋昕萝虽然腼腆内向,但是相处久了,会发现这姑娘待人真诚,心思细腻。
她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夏樣就放心往下翻。
她边翻相册,宋昕萝一边跟她聊天:“我们还搭了帐篷,陆应淮还带了氛围灯。
“女生都不怎么能熬夜,早早就睡了。但是男生通宵下了一晚上飞行棋,我都有点佩服他们。
“陆应淮很厉害,听他们说,一晚上就是他一个人赢了。他们好几个人统一战线,都没下过他。
“……这张是他们几个输不起,围殴陆应淮。
“真的很好玩,樣樣你没去真的好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注:了了晴山见,纷纷宿雾空。摘自宋代赵蕃《早行示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