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鄕扶老赤眼一翻,神情淡漠。“你们继续聊啊!别理我老头子,等教主来了,再一起打上山罢。”
三人闻言一惊,想起教主的命令,背脊生寒,再没有勾心斗角的兴致,不约而同转过头,五只眼睛一齐集中到邵、李二人身上。魇道媚狐杏眼滴溜溜一转,轻移莲步,袅袅娜娜地走上前,娇声道:“小道士,乖乖听话,可以少吃些零碎苦头。
你们今日鬼鬼祟祟的,都送了什么出去呀?快说与姐姐听。”邵师载心下骇然:“邓将军的“瓦鸺”神出鬼没,连本山的守护暗桩也难以掌握,今日的行动何其隐密,怎地邪火教却能知晓?不对!
必是她虚张声势。”定了定神,沉声应道:“将军籙与邪火教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今夜擅闯本山、杀伤我教下弟子,意欲何为?”
魇道媚狐眼波流转,笑顾东乡司命、魏揖盗二人道:“你们听听,这小道士装傻哩!”冷眼回眸,阴笑道:“本教已向中京的伪帝宣战,你家道将首既是“那个人”的生死至交,更率将军籙弟子入京参战,自是本教的敌人。你们也知大战一开,九嶷山势必失守,故与南陵邓苍形互通声息,偷偷将那样“宝贝”
运了出去,我说的是也不是?”李载微面色惨然,颤声道:“师兄…”邵师载铁青着脸,厉声道:“胡说八道!兀那妖女,岂敢妄…”突然一愣,再也接不下去。
原来魇道媚狐水袖一挥,身后的树林里垂下十来具尸体,死者俱是褐色劲装、褐巾覆面、腰插短刀,胸口绣着一只踞在飞檐上的猫头鹰,绣工虽然拙陋,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潜诡秘。---“瓦鸺”望着那些被粗绳吊颈、鲜血染透褐袍的尸体,邵师载觉得全身血液都凉了。
魇道媚狐娇声笑道:“这些个猫头鹰,也算很不错了,只可惜遇上了我的夜魅司。小道士,你若乖乖吐实,姐姐便让你死得销魂蚀骨,不仅不痛苦,还是你平生难以想像的登天极乐。
若教魏司主或司命大人来问,你只怕还巴不得一死。”邵师载冷笑:“无耻下妖!将军籙门下,没有贪生怕死之徒!你…”忽觉身前黑风一晃,兽臭扑鼻而至,左眼一痛,一蓬血箭仰天喷出。
魏揖盗笑得露出白森森的尖牙,手中却多了颗鲜血淋漓的小球,正是邵师载的左眼。“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魏揖盗龇牙一笑,目露寒光,脸上的青色黥纹扭曲如蛇:“你还有什么不要的?一只手,还是一条腿?”邵师载捂着左眼,指缝间不住渗出鲜血。
就着模糊的视线望向吊尸,心中默数:“一、二…十七。瓦鸺在本山轮值时,每班有二十人,这么说来,至少有三头逃过了狙击。”(原来…东西已经平安送出去了!)邵师载面露微笑,似乎松了口气。
魇道媚狐眼尖觑见,笑靥一凝,向虚空中一挥手,尖声娇叱:“东西不在山上啦!速往南陵!”
吊着尸体的林树上唰唰唰一阵影动,数不清的夜魅司密探没入黑暗,空余十几条瓦鸺尸褐尸悬在林间,随着摇晃的枝条上下起伏。身裹轻纱粉缎的绝色丽人霍然转身,苗条的水蛇腰一拧,更显得玉臀浑圆丰盈,无比曼妙。
“你去哪里?”东乡司命抱臂乜眼,冷冷的问。魇道媚狐“咭”的一声轻笑,侧着头说:“去将功折罪呀!我夜魅司得了情报,让你东厢兵座发兵围山,还赔上天狼司主的一只眼睛…若教那样宝物进了南陵,我们四个还有命在么?”东乡司命面无表情,魏揖盗却听得一凛,转头唤道:“药座!”
西乡扶者拄着拐杖颤巍巍起身,迳往山上走去。“我只记得教主说过,除了那样“宝物”九嶷山上,片甲不留!夺宝占山、都是教主的命令。”魏揖盗一怔,狞笑道:“那我选“片甲不留”!”
邵师载等的就是这一刻。媚狐、扶老两人一动,合围的形势立刻有了缺口,邵师载趁魏揖盗开口分神,猛地抽下腰带踩住,另一端过肘撑起,整个人拉成一张巨弓,回头低喝:“李载微,快!”
李载微回神跃起,横身往绷紧的腰带上一蹬,邵师载十成功力所至,猛然一弹,登时将李载微“射”了出去!他附在额间的“羿神射日籙”
尚未解除,这一射不逊于强弓硬弩,李载微倏地越过西乡扶老头顶,呼地飞向乘蹻亭!魏揖盗发现中计,暴喝一声,双爪凌空扫去。
“不可!”西乡扶老连忙喝止,已慢了一步。李载微被两记破空爪劲扫得口喷鲜血,去势更疾,眨眼间越过十丈距离,重重摔在山腰石屋前,呕了一壁怵目殷红。
那屋子的四壁均是石砌,无窗无门,砖接缝密如发丝,连刀刃都插不进去,就算檐下挂了写着“乘蹻亭”的乌木旧匾,也看不出哪里像亭子。
“那亭内…必有古怪!”西乡扶老瞬如脱兔,急向李载微扑去。李师载被打得眼冒金星,恍惚中听得破空声近,咬牙将遁虚剑插入石屋前的钥孔“喀啦!”孔内机簧咬住断剑,他用身体的力量压下剑柄,蓦地四壁轰响,簌簌落下土粉,整座屋子被落灰扬尘所吞没,震动之强,连四周的地面都摇晃起来。
“这…这是什么机关?”西乡扶老倏然停步,舞袖挥开烟尘,却见石屋四壁沉入地底,只余四角的楹柱撑起斗拱飞檐,果然是座亭子的模样。亭中不架横梁,而是以铜铸的悬心木吊起,尽管周围地动山摇,钟身却晃也不晃。
那钟大得不可思议,边缘几乎与原先的石屋四壁相贴,钟身布满古朴的夔形云雷纹,通体密密麻麻,竟无一丝空隙。涡卷般的纹饰对称细腻,理路复杂又不显琐碎,透着一股寂静悠远的气息。
李载微扶着玄泉钟爬起,无奈伤势太重,挣扎了几下,始终起不了身。邵师载远远望见,心头一揪,忍不住大叫:“李载微!快走,快点逃走!”
忽然嗅着一股浓烈兽臭,魏揖盗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走?你们走得了么?”喉间一束,已被掐得离地而起,箍着脖颈的茸毛巨掌收紧,渐难吸入空气。
他突然懂了。你这笨蛋,李载微。既冲动又不镇定,还这么自以为是。“密道…”邵师载垂着头,低声说:“在玄泉钟底下…”
似乎在忍耐什么痛苦,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全身发抖。魏揖盗听得分明,扬声道:“药座!小道士说,密道的入口在钟下头!”
老人拄着拐杖趋前,果然玄泉钟下是个黑黝黝的大圆洞,口径恰巧比钟缘再大一些,洞砌砖如井,内里深不见底,隐约传来一股湿润水气。
西乡扶老杖尖一点,把李载微拖到井边:“这洞忒深,你先下去替老头儿探一探!不过这双腿子,却用不上啦。”笃笃两声,将他的腿骨打折。李载微面如白纸,身子微微一抖,连叫都叫唤不出。
西乡扶老正要将他扔下,忽见他口唇歙动几下,却不知说了什么,略微凑近:“小道士,你方才说什么?”
“我是说…”李载微闭着眼睛一笑:“你的腿子,也用不上了。”握住遁虚剑的剑柄一提,石壁倏然升起!西乡扶老急忙后跃,谁知李载微右臂暴长,一把攫住老人的脚踝。
李载微的上半身横在井洞边,腰腹以下多在亭外,石壁机关一起,登时将他轧成两段,断掉的右手却不掉落,西乡扶老被倒吊着一路夹至壁顶“碰!”
撞上亭檐。魏揖盗猛将邵师载甩开,才发现石壁又降了下来,西乡扶老狼狈落地,拖着断手连滚带爬,一把翻至亭外。“药座!你没事吧?”
“就凭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杂毛?哼!”西乡扶老惊魂甫定,猛将掉落在地的半截残肢踢回亭中,摸索着拾起木拐。“死则死耳,烂命一条!想要老头儿的命,不过是白死一回。”“我师弟的命,绝不会白白牺牲。”
邵师载拄着长囊站起“唰!”甩开青布,露出一柄镌成龙首形状的青铜鼓槌,奋起最后一丝力气,将鼓槌甩向山腰的乘蹻亭!“夔神轰”原本就是世上唯一能击响玄泉钟的宝器。
(李载微!师兄…师兄照你的意思做了!)邵师载颓然跪倒,似乎见到远方倚钟而坐的师弟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夹带风雷之势的夔神轰旋入亭中,悍然击上巨大的铜钟!一瞬间,钟身四周的景物略为扭曲,无形的音波彷佛扯着所有的东西往内一缩,倏地迸散开来!距离玄泉钟最近的李载微首当其冲,尸身顿时化为齑粉。
西乡扶老阻之不及,木拐一扔,转身掠出亭外,扭曲变形的空间却飞也似的追上他,老人身形一滞,身体的线条也跟着扭曲颤动,蓦地七窍鲜血激射,落地时整个人已蜷成一团,当场断气。
宏大的钟声响彻大地。东乡司命、魇道媚狐掩耳飞退,兀自被震得气血翻涌。随着玄泉钟的觾天响震,山间突然窜起一道道冲天白烟,周山此起彼落,原本枯黄的山林弥漫着一股潮湿雾露,视线顿时模糊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两人对望一眼,忽见一人嘶吼着划破云雾,手里抓着个血淋淋的道士,正是天狼司主魏揖盗。
东乡司命见他拎着一条残臂,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抓的竟是邵师载,这小杂毛的右袖空空如也,想来右手是被魏揖盗硬生生扯下,痛得晕死过去。
“不好!姓魏的发起疯来,难保不会要了小道士的性命!”东乡司命飞掠上前,袖里铁扇一指,疾点魏揖盗右眼、咽喉、胸口膻中穴。双脚连环踢出,竟往下阴踢去。魏揖盗神智虽失,反应仍在,两人连珠似的换过几招,魏揖盗不得不放下人质,东乡司命却抽身疾退,转头低喝:“用毒!”
魇道媚狐云袖一挥,一股彤艳艳的香雾迎面撒去,袖里玉指连弹,如发琵琶,又射出三道无色无味的药,魏揖盗逞凶逼近两步,忽然踉跄后退,状似醉酒。魇道媚狐皱眉:“魏揖盗!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来?”东乡司命冷笑。
“他聋了。”魇道媚狐一看,果然魏揖盗耳中淌下两道细细血线,侧着头不住转向,似是努力辨别方位,半晌才回过头来,阴沉的右眼对上东、魇二人,神色已不复先前的疯狂。
魇道媚狐随手点了邵师载的穴道,眼见断臂处渐渐不再流血,邵师载却仍昏迷不醒,忍不住埋怨:“瞧你做的好事!这条线索一断,怎生与教主交代?”
魏揖盗耳不能听,只是阴郁地望着她,剩下的那只右眼带着兽一般的森森寒光,看着教人浑身发毛。
“线索没断。你瞧,岂非到处都是?”东乡司命掸了掸身上的尘灰,悠然笑道:“玄泉钟响,这些水气便窜出地面,两者之间显有关连。”“那又怎样?”“传闻中,玄泉钟声动百里、城邑难禁,无论多远,都能为将军籙招来道门的援军。
如今南方全是我邪火教的势力范围,天武军的邓苍形又困守南陵,要说援军,百里之内是绝无可能。这俩小道士不惜牺牲生命也要敲钟,你道是为了什么?”魇道媚狐蛾眉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