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喃着,十六轻启粉唇,把烟管含进去。你是不赘的话,当初就不要抢啊。
春魉摸摸鼻子,自己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吃了一惊呢。
……好歹,当初不顾三七二十一帮着他瞒、没有真把鬼婴夺还给寻千的人是谁啊?
「十六,我说真的……若不是那小子红着鼻子、扯着我裤脚。我早不管你死了没有、死在哪里了。」
当年,他是知道十六断气的,他知道十六阳寿已尽,远在千里之外能感应到。
如果他在那三个月之后不是心血来潮来大宅看看的话,就不会看见那守在床边的孩子,瘦得只剩骨头,鼻子红红却没有哭出来的孩儿,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地扯扯他的裤脚,问,「爹爹为什么不醒来?他已经睡很久很久了……」
那时候躺在床上的十六,阳寿已尽,没有呼吸。
头发全白,仍生长至曳地。看起来真的就像睡着了,他脸容依旧漂亮,似下一秒会睁开眼睛。
名叫孟灯的孩子,已经寸步不离床边三个月了。手腕细瘦得一握即碎。
多少年前的事了?对阴界人来说,只是前不久的事。
他当时没有蹲下身、也没有把孩子拥进怀里,连伸手去摸他的头发也没有。
没有说一句话、半句安慰,他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凝视那双红透的双眸,明明属于妖魔却比人类还更纯粹的眼睛,深黑的眼睛……是否守川人的眼睛都如此纯朴呢?
他是知道答案的。
这个孩子……被十六硬抢回来然后当成人类般抚养的孩子,他日长大后若知道事实——知道他与颐右、十六三人把他的母亲害死、将父亲弄成痴呆赶走、把他硬抢过来不让他回阴间——这孩子肯定把他们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十六碎尸万段。
而他确实拥有、或将会拥有这种能耐,把他们全杀光的能耐,不关乎十六如何养育。不管之后这双眼睛能载满多少怨恨、杀意,现在却无比纯粹地渴求着,只是渴求着他救救躺于床上、已无呼吸的父亲。即使活过来一天也好、醒过来半天也好,求他将他父亲救活过来。
那时候的孩童,还不知道自己即使没有父亲的照顾、也不会渴死、饿死、甚至因悲痛愁苦而自尽也不会有血流王死的一天。
因为他本是阴间人、本是记川,即使年岁增长身体抽高,到了某一地步仍然长生不死。父母、家人这种东西置于阴间人……不是可有可无的吗?
春魉不懂了,只知道,他看着的这个小孩是人类。
至少现在是的,无庸置疑。他只是被一个人类小孩在求救。于是他抱起十六,冷凉的白发披于他的手臂。
孩童的眼底燃起小小的希望,不敢太过奢望,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孟灯,回去。」
孩子仅余的一点期盼像被他亲手地掐熄了,他仰高头,眼神充满恳求,「……你要把爹爹埋葬吗?」
他还被蛇兽手抱的年岁时见过这男人背影,他却不理解何以记忆如此清晰,照理说,孩提时代的事他该忘得七七八八才对。他肯定自己见过这男人,而且男人很强悍,他信任他。「不是。」至少现在还不是。
「等着,我回来的时候带你父亲一同。」
仿佛听话就会得救,孟灯乖乖地走回屋子里,如同过去三个月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然后,他听见屋外振翅声响,很像夜间乌鸦,却更大声。他凑近木门,单眼看出门缝外……他瞪大了眼,心跳怦怦作响,好响、好响。屋外,那男人的背部长出一双巨大翅膀,正准备高飞。
当时十六的阳寿已尽、阴寿仅余那么一丁点,只够他躺于床上不能弹动,让头发像寄生物般大口大口吸取他的生命力生长,直到真正死亡。
他知道十六能预见自己的死亡,却还没接受。
神智像困进玻璃瓶的飞蛾,正狠狠地、没一刻停止地撞击着玻璃,朝着光。他将十六带到唯一能救他的人面前。
那人完全不惊讶最后的结果是这样,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等待他飞来。「十六跟我协定过,在他死前我不硬抢记川,他便将颐右归还阴界。」十六始终得一死,而他的遗愿只是要阴界重新接纳颐右,不过问他的过错。
至于记川,他没关系,反正记川迟早知道自己的身分、知道父母的事,然后回归阴间所有。
「怎听都是十六划算,你也会做赔本交易的吗?寻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