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莫冰眼神闪了一闪,嗓音粗嘎地说:“别这么叫我。”
宋辞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夏莫冰虚弱而缓慢地说:“以后别再来了。”
宋辞凝视着她,不吭声,眼里终究还是泛起了泪光,他忍了又忍,隔了许久才出声:“你是不是病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病。”夏莫冰勾起一边唇角,漾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笑来,说:“和同牢房的一个老娘们打了一架,身上有点疼罢了。不过你真该看看那个老娘们的样子,被我揍得惨不忍睹,活像一头待宰的老母猪,哈哈哈。”
宋辞勉强笑了笑,说:“还是好好相处的好。”
夏莫冰便收了笑,沉默片刻,问:“你过得好吗?”
宋辞含糊道:“挺好的。
夏莫冰又问:“还在上学吗?你以前特别喜欢上学。”
“还在上,正在读高二。”
“成绩怎么样?”
“期中考试的时候考了全校第三。”
“真厉害。”夏莫冰笑了笑,“说不定能考上清华北大呢。”
在夏莫冰对大学有限的认知里,清华北大就是好学校的代名词。
宋辞说:“再努把力应该有可能。”
夏莫冰说:“要真考上了就摆场筵席,把认识的人都请来。”
宋辞说:“好。”
夏莫冰不停地发问,问他住在哪儿,吃什么,喝什么,李焲对他好不好,等等。
宋辞一一回答,尽量把自己的生活描绘得完美无瑕。
在他们漫长的母子生涯里,夏莫冰从没有像今天一样如此关心过他,他们从没有比今天更像一对母子。
他们不停地说,不停地说,直到狱警来提醒会面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他们才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对方。
片刻之后,宋辞问:“你后不后悔?”
“不后悔,一点儿也不。”夏莫冰微微笑着,缓慢地说:“我生下你,却一直让你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可自从那件事之后,我成了一个真正的母亲,虽然再也不能负起母亲的责任。现在知道你过得好,我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白费。回去之后帮我转告李焲,谢谢他帮我把你照顾得这么好,如果有来世,我给他做牛做马。还有,再也不要来看我,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但万一被人翻出来对你和李焲没有一点儿好处。就算你来,我也不会再见你。”
不等宋辞说话,狱警再次走进来,挂掉电话,给夏莫冰带上手铐。
宋辞拿着电话,虽然明知夏莫冰听不见,还是低声唤道:“妈……妈……”
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喊出这个字的机会。
夏莫冰被带出小房子的最后一刻,回过头看了宋辞一眼。
宋辞看到了她眼里闪烁的泪光。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
他的母亲是一个顽强到不可思议地步的女人,即使睡天桥底下的时候被乞丐强-奸,即使被同居的男人打得头破血流,即使被男人的老婆拖到大街上撕光衣服游街示众,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宋辞隐忍了半个小时的眼泪在那一刻决堤了。
他捂着嘴泣不成声,心脏撕裂般的疼。
直到眼泪流干,他站起来,抹了把脸,走出这座阴暗而压抑的牢狱。
外面的世界下起了小雪。
走出去很远之后,宋辞回头向后看。
阴沉的天色下,那座颓败的监牢伫立在荒原里,仿佛一头蛰伏的怪兽,以骨为床,以肉为食,以血为饮,狰狞可怖。
那些终日与这头怪兽为伴的人们,该有多绝望?
宋辞转身,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踏着细碎的雪粒向前走。
走到公交车站,站着等了一会儿,车来了。
车里空空荡荡,只有司机和售票员两个人。
宋辞买了票,也不坐,径自走到后门的位置静静站着。
售票员奇怪地看了他两眼,也没说话。
车上的人渐渐多起来,等到了市里,开始变得拥挤。
宋辞依旧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不能自拔,望着车窗外白茫茫的世界发呆。
耳边突然响起嘈杂的吵闹声,紧接着是大力的推搡。
正在这时,公车到站,车门打开,站在车门旁的宋辞被一股大力冲撞着下了车,趔趄了几步跌倒在马路边,右手手掌传来一阵钝痛。
他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个狂奔而去的背影。
“你没事吧?”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我扶你起来。”
“不用了,谢谢。”宋辞低着头,无视伸在眼前的手,独自站起来。
他弯腰拍掉裤子上沾的脏雪,眼前伸来另一只手,“你的手机。”
那的确是他的手机。
宋辞直起身,向身边人看去,等看清他的脸,心中顿时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