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Nick指定的工作室时,里头的阵仗大得超乎我想象。我是第一次到摄影棚这类的地方,挑高的天花板类似仓库,上头横列了至少一打的探照灯、炽光灯和色灯,夹板隔成的空间里,有各式各样的摄影棚景,乡村风的下午茶桌、粉红色的公主大床、和式榻榻米搭配茶道组、只有半面的土耳其按摩浴缸,也有看上去像真的一样的小花园。
靠墙的地方是座巨大的蓝棚。蓝棚前搁着好几个神秘不可解的方型铁架和铁网,多半是做为拍摄道具之用。而蓝棚前架了两座脚架,其中一座上搁着看似昂贵的单眼,蓝棚旁还有座媲美劳斯莱斯长度的不锈钢衣架,上头琳琅满目地挂满各式配件衣物。
许多工作室的人员在棚里奔走。我怀着惶恐的心情走进白光灯照摄范围,有个戴着三色扁帽、染着金色卷发的日籍正妹朝我跑过来,劈头就用日语问我:「请问是郑さん吗?」
我忙点头答是,正妹自我介绍她是今日的场控,跟着就把我送进了化妆间。
我才刚把随身包搁下,跟我通过电话的化妆师就走了进来。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寒喧、沟通与品头论足,那位男性化妆师毫不客气地用捏我的脸颊,用指腹按压我的唇瓣,用奇怪的液状物在我脸上喷喷抹抹。他对我的肤质十分赞赏,对我的保养方式却不以为然,「明明如此的天生丽质,为什么要这样糟蹋?」
后来一位自称发型师的人也进来凑热闹,他边拨弄我的短发,边用夸张的语调宣扬:「Oh,Honey,Yourhair'ssoSweet~」但转身却又和后面的助理谈论我的前额发线太高、四十岁以后很可能会秃头之类令人哀伤的话题。
这样折腾了好一阵子后,我被他们勒令去后头的备用浴室淋浴净身,他们还把我原本的衣服收走,有个十几岁的助理妹妹毫无害羞之色地替赤裸的我套上靛蓝色浴袍。
我被他们带到工作室的摄影棚内。有个留着一头波浪金发、穿着赛车皇后一般的套装运动服,年龄看上去和苏梁差不多的超级大正妹走向我。
她与我握手,礼貌地自我介绍说她是这工作室的摄影师。她说她是Nick多年的老朋友,过去DaoMau多数宣传照都是出自她手。
她还毫不避讳地说,她是Nick爱慕者中的一员,是因为想为Nick拍照片,才以女性身分毅然绝然地投入阳盛阴衰的这一行。那个罪孽深重的男人。
「我为范老师拍过许多女人。但男人,还是头一回呢。」她笑着用英语说。
我吶吶地收回手。她端详我的眉目,又瞄了下我的身材。
「先前老师跟我沟通了很多次,关于他想要的形式和概念,我对这次的企画说实话一直有点迷惑。但看见你本人后,总算是能够理解了。」
她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我们一定能拍出很棒的照片的,Mr.郑。」
她说着对我撇撇手,就去和灯光师谈论事情了。我则再度被拉进准备间,临去前我张望了摄影棚一圈,没有Nick的影子。
化妆师开始为我上妆。说实话这是我头一回化妆,紧张得唇角都快抽筋了。
我的头发也受到大刀阔斧的整顿,发型师超级嫌弃我的发质,他说我肯定熬夜又不懂得护发,浪费了这么美丽的深褐色。
我的头至少被他搓来揉去了半小时。我现在更同情杨雨兰了,模特儿真不是人当的。从准备间走出来时,我自觉投胎转世了一轮。
棚外传来寒喧的声音。我还没从七荤八素的准备工作中回神,就看见那个男人大步从摄影棚外走了进来。
他穿着和酒会那天正相反的SportB.黑色皮衣,衬衫是commeCaIsm的,还加了件复古式的黑色西装背心,脚上是Gucci经典的马衔炼鞋。他脖子上还挂着条Montblanc的银质皮带项链,再加上DiorHomme的黑色宽边墨镜。
好久没见Nick这样卯起来的私服打扮,简直像从时尚杂志封面直接走出来一般。
这样显眼的人当然不可能不引起注目,工作室的人纷纷和他打招呼。Nick取下太阳眼镜,搁在背心领口上,简短地点头回礼。他显得精神抖擞,步伐快又坚定,边走还边振了下那件黑色皮衣。他的下颚稍微蓄了点须,让他原本便浓郁的男人味更添三分。
「日安,Kotoko。」他在棚外站定,叫了大概是那位摄影师的名字。
其实不用Nick点名,这位金发正妹早自己迎了过去。我看他们伸开双臂,拥抱在一起,摄影师亲了Nick的左右脸颊各一次,相当美式的招呼方式。我想起Nick那天在表参道店里的拥抱,那对他而言,果然像和路边阿妈道早安一般平凡。
我呆站在那里,Nick很快便望向我,打量我的头脸,还有我浴袍下的身体。
他脸上没有笑容,但也没有那天酒会时的杀气,我反倒觉得他有点紧张,只瞄了我几眼就别开视线。
「觉得怎么样?」他插腰问道,对象是一旁的正妹摄影师。
「没有问题。」
摄影师对Nick比了个俏皮的「OK」手势。她顿了一下,又笑着补充:「没想到你竟找得出这样的平面模特儿。我有预感,这次一定会拍出名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