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地坐在计算机前,看着视讯那端的杨雨兰,把指尖触在屏幕上。
「你和我,都只是他理想中的一半,都只能给予他一半的港湾。也因此,我们都不会是他完整的终点。」
她缓缓地说着。
「你永远,只会是他一半的终点,Albert。」
她说完,也不顾我反应如何,径自结束了这个话题,在计算机前坐直身体。
「如果副理身体欠恙的话,晚一周回来无妨。我已经设法排开他在台湾的行程,也会找人处理他的职务,他已经好多年没用他的年假了。」
她转为上司的口吻说道。
「你愿意的话,就留在他身边,好好照顾我们的副理,如果还有余裕的话,为DaoMau和Garbrielle合作的事多努力一下。至于你欠席的日数,我会从你的特休中扣除。」
最后一句话充满店长风范。我还来不及表达抗议,杨雨兰便主动掐断了视讯,留下在黑暗中呆坐着的我。
我深吸口气,一手扶着椅把,从办公桌前狼狈立起,和眼前妆镜里的我相对。
我瞥见那条碎花领带,这条十二年前,未能送出手的领带,苏梁选在十二年后的耶诞夜里送给了我,做为阻挡我与Nick重蹈当年覆辙的束缚。
我喉咙忽然哽得无发出声。我无法忍受它再待在我脖子上,我扯下领带,随手扔在房间地板上,转身踉跄地出了苏梁的房门,按了电梯,一路坐到大厅。
时间已是深夜两三点,饭店里只剩酒吧还人声鼎沸。我进了酒吧,在酒单里随便选了杯酒,坐在靠落地窗的单人座位上,指尖掐着杯颈,拚了命地思索着。
苏梁喜欢Nick,这一晚看下来,这事几乎已是毋庸置疑。厘清这点后,长久以来许多令人疑惑不解的谜团,忽然都有了再清晰不过的解答。
苏梁千方百计阻挠我和Nick的接触,从好言相劝,到威逼利诱,乃至于介入我们之间监视,到最后甚至不惜对我提出交往的要求。
我想起苏梁向我告白时,他确实说了『亚涵喜欢我,不是吗?』,而不是『我喜欢亚涵』,我一直以为那是苏梁独特的情感传达方式。就像我一直偷偷以为,苏梁如此反对我和Nick在一块,本质上是出于嫉妒。
没想到确实是嫉妒没错。只是对象不是范尼克,而是区区在下我。
不,说是嫉妒不恰当,这辞太过强烈偏颇。我相信苏梁说要保护我、说不想要我重蹈他的覆辙,那并不是完全骗人的,至少苏梁心底不认为那是骗人的。
苏梁说过我和他很像。这话同时隐含着另一个意思:他认为我再这么走下去,以我的素质,必定会走向与他当年相同的路子。
而我和Nick的相遇,一开始确实很像他们当年的模式。这点让苏梁心急,越急,他就表现得越疯狂。而我本来以为,苏梁的疯狂来自于发现他已拉不住我们俩,他在出租车上那番歇斯底里的话,是怕我会被带走,从此走到他碰触不着的地方。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至少不单是如此。如果担心我被抢走,以他泥巴里打滚出来的历练,多的是办法把我强留在他身边。
真正让苏梁走向毁灭的,是Nick的态度。我主动走近Nick也就罢了,Nick比他预期得还要对我兴致盎然,他对我表现出当年比对苏梁更多的关注,至少外观上是如此。
这让苏梁觉得不甘心,我郑亚涵何德何能,明明和他当年一样,又蠢笨又单纯,凭什么我能够独得越南王子的青睐,他却要成为同侪霸凌的对象。
同时他也觉得害怕,他害怕Nick有朝一日真正喜欢上我,害怕在我身上,看见一个与他当年不同的结局。
所以苏梁一面和Nick针锋相对,一面却又无法克制地频频在他面前现身。说对他深恶痛绝,又在小地方处处维护那男人的尊严。明明是自己卯起来和Nick对干,当真被他认真起来打枪时,却又难过得一蹶不振。
这种种看似矛盾的行径,说穿了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当年的阿宅青年,始终忘不了他的时尚王子。
现在回想起来,就连那个时候在办公室里,苏梁会对我第一次提起Nick,会让那个十多年前伤他至深的男人,做为他欺骗朋友的代罪羔羊,说不准他内心深处,也渴望着透过什么契机,再和Nick有所牵扯。哪怕是敌人也好、情敌也好。
这么一想通起来,我忽然觉得心头空洞洞的,彷佛被抛进了一个黑不见底的兔子洞,不管往哪摸都着不了力。
一直以来,我都是以宿敌的角度看待苏梁和Nick,我也以为我面对的,只是单纯的二选一难题。苏梁和Nick,白玫瑰和红玫瑰,我只要从里头选一个就好了,即使选择的结果注定会伤到另一个,但爱情若不带刺、不伤人,那便不是爱情了。
苏梁这些日子以来,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和眼光,看着我向他的旧情人一步步走近,还王子病地以为两个优质型男都钟情于己,我实在无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