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把他手里的热摩卡一饮而尽。我怔在座位上,他却看了看表,从高脚椅上站起身来,扶起他的拉杆箱。
「啊,我的飞机来了,得回国去了。我老婆小孩还在家里等我。」
他说了勤恳上班族的标准台辞,拿了我和他的两分账单,招了侍者来结账,便跟我挥挥手,还用日文道了声「再见」,这回换他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我依然坐在位置上。我第三任男友的话,像是瓦斯气爆后的气旋一样,在我脑海里扩大、回转、闷烧、绽放出无数闪焰。我手脚颤抖,喉口像有火花冒出来,有股气流随着那场气爆,从我的脚底流窜到头顶,化作无数陨石流星,罩头罩脸地朝我砸了下来。
秘书来寻我,我们的飞机好像也到了登机时间,她来请示我是不是该移驾了。
但我没回应她的话,从椅子上蓦然站了起来。
「郑经理?」
秘书被我吓了一跳。我没拿我的拉杆箱,从椅背上拎起我的LuckyG2000,拿起马克杯,把已经凉掉的热拿铁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就往候机楼外冲。
「经理?郑经理?你要去哪里?飞机就快要起飞了啊……」
我一路冲过候机大厅,一边说着「借过」,一边穿过人群挤下电扶梯,我窜出入境大厅的旋转门,随手拦下刚好载完一组旅客的出租车,不顾他向我解释他接下来还有客人在机场排班,我把皮夹里剩余的日币都塞给他,请求他务必载我一程。
最后他终于妥协了,用无奈的语气问我:「客人要去哪?」
我用坚定得不容一丝怀疑的语气吼叫出声。
「品川!接近田园调布的地方,我这里有地址!快点!」
出租车在东京街头飞驰,我从裤袋里摸出了我的手机,指尖颤抖地找到我最熟悉的那个号码。
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做这种事,新娘在结婚典礼当日逃婚、新郎冲进别人的婚礼会场抢亲,这种事我一直以为只有浪漫好莱坞电影里会发生。
我按下播打键,电话响了好一阵子没人接听。
这让我紧张起来,想说婚礼会不会已经结束了,Nick早已抱着她的美娇娘送入洞房,现在正在巫山云雨。这想象让我气势一下子馁了大半,差点就要打退堂鼓,叫司机放我在路边下车。
但电话来还是接通了,入耳是十年如一日的低沉嗓音:「Albert?」
Nick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带着一点慌乱。但我无暇顾及他的状况,我深吸口气,用我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量对着手机大吼:「不许你结婚!」
我叫着,有种半生的胆识都赌在这一声上的感觉。
「我不许你现在结婚,我正在赶往你那边的路上,在我到之前都不准给我有动作!听见没有?Nick!在我赶到之前,不许给我走上红毯!」
Nick一定是吓住了,手机那头好一会儿只有他抽气的声音,我怕这样还不足以阻止他的一意孤行,他的硬脾气我最领教不过,我又补充:「你要是敢在我到之前就进洞房,我会讨厌你一辈子……我真的会恨你一辈子,听懂了吗?」
我听见Nick在电话那头深深吸了口气。他没有像我预想中那样,对我的任性妄为大加斥责,说什么:「好啊,你就恨啊,恨死我好了~」甚至也没有如我预想的,由杨雨兰代替他接过电话,用最严厉的语句警告我不要毁了她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
他只问了一句,语气平静:「为什么,Albert?」
我脑袋里所有的热流都涌进喉口来。
「因为我才是你要的!我才是该跟你过一辈子的人!是你替我套上婚纱的,是你说那些女人穿戴的玩意儿适合我,你害我傻傻地等了你这么久,也因此没有我的认可,你不许把任何一个人当作你的终点!」
我眼眶发烫,脑子里全是岩浆热流。
「总而言之你有责任,有责任要等我!听见没有?」
出租车司机用一种惊吓的神情从后照镜里看我,我气喘吁吁,胸口里余势不衰,有股气窜上了我的脑囟门。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彷佛听见Nick在电话那头很轻地笑了声,他随即严肃地回应我。
「我知道了,我等你,Albert。」他慎而重之地承诺道。